大雪倾覆,寒风呼啸。
天地白茫茫一片,赤河河面结了浓厚的冰。
缪月趟过赤河,回到夏国境内。河岸边倒下不少尸体,红色的血与白色的雪花相融,恍若置身血海尸山。
“义父!”
浑身发颤,脚步踉跄,身上的战甲被砍了无数刀,汩汩的热血随脚步蜿蜒一地,留下一地深深浅浅的脚印,转瞬间被大雪覆盖。
“义——”一把刀悄然从背后贯入,刺穿她的心脏。
她低头看向那把染血尖刀,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刀身毫不留情地抽离,鲜血从心脏涌出,氤湿雪地,如同盛开在脚边的罂粟,数尺厚的雪地凹陷出几个脚印。
雪势越发大了,她控制不住身体倒地,浑身麻木,心脏的疼痛却让她抽搐不止。
雪被踩得咯吱作响,眼前出现一双黑战靴,与她身量相差无几的狄易手拿那把刺穿她心脏的那把刀,脸颊溅了她的血,唇边染上一抹笑。
缪月微微佝偻,血源源不断从她唇边流出,她竭力去拉她的衣角,颤着声问:“…为…什么…”
刀尖流到雪里,狄易后退了一步。
她将手抠进雪里,像狗一样朝狄易爬去,“…为什么!!”
狄易闷声哼笑一声,猛地把她拽起,呼出凝白的冷气,墨蓝色的眼里满是不屑,“真想不到你还能活着回来,蠢货!功高震主乃是大忌,传出什么‘不跪夏皇,只跪戍将’的言论,就算我不杀你,圣上也会容不下你缪家!缪月,你该好好感谢我,让你死得如此痛快!”
身子被砸回雪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远了。缪月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昏眩,胸腔的窟窿还在拉扯她的意识,越来越多的血流出去,她缓慢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雪粒覆上她血迹斑驳的脸,她的身躯慢慢被掩埋,手一捞,只是满手的雪化作刺骨的冰水。
-
冷…
好冷……
她要死了吗?
这一生或多或少,她都该知足。
十岁那年全家遭难,为了活命女扮男装参军,意外得到戍边大将缪正赏识,收她为义子。她带过兵,打过仗,封过将,随义父戍守北虞,震慑邻边疆国,看城民安居乐业。
坐到她现在这个位置,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
她轻轻蠕动嘴唇,“陆…熙…”却控制不住唇边涌出越来越多的血,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也叫不齐全这名字。
陆熙华,陆熙华,陆熙华…
怎么还不来找我…
就是这么几个字,她再也说不出来了。
雪风愈来愈狂烈,缪月眼前先是一片白,接着,暗无天地的黑。
-
“呵!”
“哈!”
“呵!”
“此次战败,也给我们一个警醒,北虞死了缪氏,还有无数个缪氏……”
“哈!”
有些吵。
缪月动动眼皮,艰难睁眼,眼前先是有些刺眼的白光,抬手挡了挡,映入眼帘的便是帐顶上的木质内撑,耳边是如雷般的人声。瞳孔微缩,她对这种声音简直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这是军营,外面的人声正是从校场传来的操练声。
她活过来了?!
可狄易的那把刀穿透她的心脏,绝无再生可能……
心口传来锥痛,连带肩上撕裂般的疼痛,缪月蹙眉咬唇,忍着痛意坐起身来,中衣微敞,里面是被血浸透了的束胸。
她的伤没被处理。四处打量帐中的布置,左边是办公用的案几,右边则是她身下的这张矮榻,地上铺了一层鹿绒毯,案几上摆了一面黄铜镜。铜镜里面的她眉眼凌厉,五官不似寻常女人那般柔和,同前世的她一样,一副罗刹杀神样。
不过这张脸并不是她。
这女人身上有多处致命伤,自己现下醒来恐是…借尸还魂,倒不可思议。
缪月嘲讽一笑,没想到她杀孽太重,连阎王爷都不收她。
她将束胸慢慢解开,胸口处正好有一个血窟窿,看样子只怕再往下一点,即便是她重生活了过来,也会立马死去。
前辈子,她受过很多伤,因为身份不便,她也是自己给自己上药,无论多疼,她都忍得住。直到后来,陆熙华晓得了她的真实身份,起初她要杀那人,可陆熙华非但不怕,还要拼命往她跟前凑,给她处理刀伤、剑伤,等她对陆熙华熟悉一点,陆熙华便会一边安慰她,一边掩着泪,问她疼不疼。
那么些年过去,没人为她流泪,没人问她疼不疼,她就那样轻易被陆熙华蛊惑,藏起自己满身的刺,她的云今剑也再也不会对着她。
陆熙华身上总有股子杏花香,熏得她连痛都缓解了大半,每回都熏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睡在陆熙华的床榻上。
而她上辈子做的最错的事便是将陆熙华放在心尖上直到死。
-
“呃…”
药洒在伤口还是让她忍不住哼了声,没了陆熙华给她上药,这痛也难以忍受起来……额间是细密的汗,呼吸急促,脑子昏昏沉沉。
大帐外边传来谈话声。
“那狄易算个什么东西,耍些阴险诡计,胜之不武!这次将军中了她的圈套,才被刺了一刀,来日再战,她未必能胜!我燕国士兵必将夏军打个落花流水!”
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不大不小的雪,四周白皑皑。
自缪氏死后,夏国式微,朝中不仅有个甚爱磨镜之好的公主执掌大权,那狄易也比不上他们如今的燕将军。这夏国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前段日子便派了使者赴边传旨,说的是要和燕国永结秦晋之好。说来可笑,夏国一个几代大国,先有不知礼义廉耻的公主越俎代庖替皇帝做主,后有夏国人人喊打的妖妃担任赴边使者。
九国之中,不少人断言,这夏国便要葬送在这位承平帝手上啦!不过迟早的事…
两国自开国以来大小战争不断,前些日子,那狄易又向燕国开战,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上边传达旨意非但不听,还自作主张向燕国开战,这次倒是让他们将军轻敌了。
燕平带的兵这次伤亡不多,也不见得少,几个伤重点的,围着一堆篝火取暖,一人手里拿了一胖肚酒瓶喝酒。
“哎,那狄易确实是个厉害的主,你忘了三年前北虞将军缪月也是被她杀了的吗,一刀剜心,死得可难看了,连尸体都没人给她收,那可是北虞人人口中的战神!也可惜了她才十八的年纪,若是还活着,日后必定大有所为……”一老士兵一脸惋惜,叹了口气。
“得了吧!你怎么助长他人气势!”又有人道:“没听说那缪氏犯的什么罪?通敌叛国罪!那缪月死得可太容易了,被狄易一刀给个痛快,她义父可就惨了,被狄易割了头颅挂在城墙上受万人唾骂。也不知那缪正怎么想的,好好的戍边将军当了几十年,自己的亲儿子也战死沙场,收的义子也算争气,偏偏犯浑要去当卖国贼,活该死无全尸!那么大个将军,连个衣冠冢都没有,说起来倒让人唏嘘……”
一个年轻一点的小兵烤着火,眉头微蹙,道:“若说那缪将军通敌叛国,通的哪门子敌,叛的哪门子国呢?”
丁志头上挨了一巴掌,“丁志这些话你可就别问了,那都是上头的事情,你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哎,你刚来军营,等再过个一两年,你就知道了,有些东西不是非得追究个明明白白,就跟咱们燕将军是一样的……”
丁志哦了一声。
-
过后,在场士兵默契噤声,只篝火燃出噼啪的火星子,那热流使得人们的面庞变得歪歪扭扭。
缪月一个字一个字听清了,她这一醒,竟离赤河之战已过去三年了,脸色先是冷了下来,两道眼泪却从眼尾滑落,她扯了扯唇角,闷闷的哭音从她唇边溢出,“…义父”
义父会通敌叛国吗…
临死前,狄易说的话好像也有迹可循了。
狄易本为夏京禁军统领,手握禁军兵权,深得夏皇信任。她和义父一死,狄易驻守北虞也顺理成章,而夏燕常交战,她现在的身份乃是燕国的戍边将领燕平。
上天给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泪越发止不住,她缩回床角,抖动肩膀,似要将上辈子受过的伤全都哭回来,陆熙华不告而别,她也没有哭得这般汹涌。
过了这么久,陆熙华还好吗?还想她吗?义父的仇,她又该怎么报呢?……
手无意识搭到枕边,指尖触到什么东西,愣了愣,她泪眼模糊地去看,似乎是一封信。
她拿起那封信打开。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三月后,与君结盟,于月下亭相见。
信末附名:帝妃陆熙华
当头一棒。
“帝妃…”
是曾经日日夜夜陪在她身旁,说会永远跟她在一起的陆熙华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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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