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珰一个人在六六家待了两天,没出门。
六六走了,说是邻市的分店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几年前的那场风波之后灵珰已经知晓,六六的梦想根本不在学医,成为钢琴家才是她原本的路,来东大只是为了她和停北。她和停北走后,医学院的一切自然都没了意义,索性实习考证都没参加,拿了毕业证后便从富豪老爸那里搞了外援,现在开了不少琴行。
偌大的公寓只剩下灵珰一人。
于是,除了吃喝,便只剩睡觉。
不知怎的,灵珰觉得自己现在虽说胆子越来越小了,睡眠却越来越好了。下了飞机不敢出来,愣是在机场酒店窝了两天。本来以为自己该像预想的那样近乡情怯夜不能眠,但谁想睡得异常香甜。也难怪回国前停北有段时间天天吐槽自己,除了在大马路上没有不敢睡得。
不过,与刚出国时不一样,她现在确实挺喜欢睡觉的,做的都是好梦,睡着了心情都变好了。
那一年的夏末,她在医院的见习还未接近尾声,那人,已是名动四方。校报,学校网站乃至各种专科杂志上都时常出现他绝美的容颜。她知道,从德国的科研团队找来时,他的锋芒便再也遮不住。左城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太忙了,不止鼎鼎大名的专家郎教授,更有不少客座教授找他讨论课题。
已经一个星期没见他了,灵珰漫无目的在校园小径上溜达。边溜达边给自己洗脑。谁让自己找了个这么厉害的男朋友呢,明明大家都还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呢,他偏偏就能天天和一群博导在一起做研究了,怎么办呢,要怪就怪自己眼光太好。男朋友这么厉害多好啊,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又对我这么好,又帅,多好呀!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的劝自己,小路要转弯了,人脑筋也突然转弯了。
阿西吧!
尹南浔!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爱我!
都多久没见了到底?!谁家好男朋友天天见不到人影啊!每天后半夜发个宝贝晚安到底是在敷衍谁啊?谁家宝贝后半夜不睡觉啊?
越想越气,边走边骂,步子大的像个快要起飞的兔子。
偏巧这个时候书包里手机聒噪的唱了起来,灵珰脚步不停,连说带骂的把书包甩到胸前来,脑子里恶狠狠的想着,这个时候要是谁再敢让她办卡或者发验证码就准备被自己炮轰吧!
拿出手机脚下却是一个急刹。
呵!这谁啊!
嘴角勾出个相当官方的微笑,接通电话后轻咳一声,嗓音甜美的堪比金牌客服,“喂,您好请问找哪位呀?”
对面却轻轻笑了。
“找我宝贝。”
灵珰听见这话更来气,狠狠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道,“对不起哦亲亲,您这边好像拨错号码了呢,这边没有您的宝贝哦!”
他还是笑,“是吗,那可以帮我找一下吗,她叫元灵珰。”
“不好意思亲可能有重名现象哦,元灵珰女士这边否认了哦。”
她话里的酸气简直要冒泡了,尹南浔脑中不禁浮现出她说完话时撅着小嘴翻他白眼的娇憨模样,唇角一勾,“我申请面谈。”
“切,”灵珰连客服都不想当了,“面谈又咋地,本小姐单方面决定了,你还面谈干嘛?”
“面谈认错啊,”电话那头语似无奈嗓音却难掩愉悦,“都要被甩了还不认错吗?”
“哼!”灵珰撅着个小嘴不想理他,只剩个语气词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现在在沉潜实验楼楼下,教授给一个小时吃饭时间,我去找你。”
“啊!你回来啦?!”灵珰美目圆睁,一下子欢喜起来哪里还记得自己正生着气呢。
“嗯,刚到学校,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郎教授带他参加北京的学术论坛,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不要不要,你别来,我去找你,你等着我——”
“嘟嘟——”话也没说完便挂断,尹南浔微眯了眸,冷竣了两周的眉眼此时终于透出一丝暖意,一向训斥她急性子,这时却充分愉悦了他。
身上的白大褂脱在一旁,尹南浔就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轻按眉心,舒缓呼吸,感受实验室以外的风与影。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当分钟数跌破二十,男人淡薄的唇已抿成愠怒的直线。
十五……很好,只剩一刻。
电话无人接听,遥遥望去也不见半分人影。
尹南浔亦惊讶于自己竟会为分秒的流逝而焦灼至此,可是那愈加紧锁的重眉和难以藏掩的希冀又如何说呢?似乎实验一筹莫展更甚于方向不对时也不见有什么波澜起伏,只想着重头再梳理便是了。不禁轻叹一声,果然,人确是会变的。罢了,赶紧去寻她吧,误了时间大不了被教授敲打几句。
脚步方启,不远处,一袭果绿色短裙正奋力小跑而来。
背包也不及拿下,灵珰看了看表,喘着粗气话也说不清楚,“还、还好,还有十五分钟,你、你快吃!”她费力说着,把一直捧着的饭盒打开,颇带歉意道,“食堂没什么吃的了,挤了半天就买了这些,你将就一下。”
尹南浔竟不动,站在那里眉眼灼灼的盯着她。
“吃饭呀!你不是说只有一个小时吃饭时间!”灵珰急了,拉过他坐下,往手里塞着筷子,“快吃呀,再不吃真没时间了!”
尹南浔不知是气是怒,他说吃饭时间她便真以为是叫她去买饭吗?难道他在实验室还能饿着不成?紧扶着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灵珰拧着眉,看他一言不发的往嘴里填着吃食,咀嚼的力度好似要咬人,心生疑惑,“怎么啦,不喜欢?我记得你也喜欢吃这个小炒肉的啊……”
他冷哼一声,“你拿陪我的时间去买这个,你觉得呢?”
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其实只是——想见她?
狂喜瞬间在心尖炸开,小小的幸福即刻滋长膨胀,灵珰得意的小嘴一会儿撇着一会儿抿着,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嘴上还犟着,“切,这会儿知道想我了,晚啦!”
她白皙的小脸因刚才的小跑浮着一层嫩粉,清澈的眸澄亮,长长卷卷的睫不停闪动,在他眼中呈着一方景,竟是绝美。
尹南浔轻咳一声,把饭盒放在一旁的长椅上,一本正经道,“我申请解释。”
灵珰本来还暗自窃喜着,自己撒撒娇而已,受着不就完啦,还申请解释?顿时小脸一黑,笑也不笑了。
“请说。”抿着小嘴却瞪着一双大眼睛,不住的点着头好像在说,来,说,狡辩吧,给老娘继续编。
“我……”
尹南浔一个我字刚出口,便决定听从古人的至理名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继续。”
“我不对。”
“说点具体的。”
“忙的时候不该不联系你,每天发信息说晚安不够。”
“怎么改?”
短暂顿了一下,“尽量找时间陪你,抽不出时间就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报备。但是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实验室。”
灵珰小小的哼了一声,皱了皱灵巧的小俏鼻,好像他的话确实没毛病,除了实验室他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就是了。
两条手臂抬起在身前,只是小脸还是扭到一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尹南浔立时心领神会,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揽进怀中,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人狠狠抱住,脸埋在女孩儿颈窝重重吸了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我错了,别生气。”
灵珰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手在尹南浔背后安抚的拍了两下才稍稍被放开了些,便又问起自己最爱问的那一套连环话,“喜不喜欢我?”
“喜欢。”
“爱不爱我?”
“嗯。”
灵珰噗嗤一下笑了,就知道的,这辈子从尹南浔嘴里都够呛能听到一个直白的爱字,不知道他在含蓄些什么。
后来那天送过来的饭菜尹南浔一点不剩的全部吃光了,看着她道,“下次你只要人过来,什么都不用带。”
“可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做什么啊……这几天很累吧?可是我帮不了你……你做的那些我都不会……要不下次我给你买些营养的东西送来,实验室我能进去吗?”
声音软糯沮丧,他似乎能看见背后的她垂首时眸中的心疼与无奈。
“我会跟教授申请,一有时间就去找你,你乖乖的。”
“好,我听话。”
可是说了好好听话的人当天就没做到,尹南浔到点要走的时候灵珰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眼泪噼里啪啦的掉,惹得尹南浔甚至顾不得这是在实验楼前仍是把灵珰抱在怀里哄了好久,最后迟到了一个小时才回去。
……
“灵珰……灵珰……”
谁在叫她?
灵珰艰难的睁开眼,入目是六六焦急的面庞。
原来是梦啊……
“你怎么了?”六六在床边坐下,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做了个噩梦。”灵珰笑着答道,自从五年前的那晚以后,所有他在的梦都是噩梦。因为梦里的他们太过美好,以至于醒来呆愣愣的对着一个陌生的国度时那感觉好像死过一次。
“噩梦?”六六皱着眉,噩梦怎么会笑的那么开心,抬眼仔细看去时,一惊。她脸上泪痕未干,枕上亦是濡湿一片。
六六瞬间明白了什么,比如,她口中的噩梦里可能出现了谁。
“现在什么时候了?不是说有事,你怎么这么快回来?”灵珰胡乱揉了揉脸,脑袋懵懵的坐起来。
“快?!”六六不解,余光扫过床旁柜上未曾拆封过的水,倏地瞪大了一双美眸,“你你不要告诉我从我走后一直睡到现在?!”
灵珰定定的看向窗外,入眼一片模糊,“我睡了很久吗?”
“你说呢?!”六六音调突然拉高,激动的从床上站起来,“元灵珰你没事吧?你从昨天中午一直睡到现在,晚上十点了?!时差也不是这么倒的吧?”
灵珰被她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对不起啊,我、我也不知道,又没人喊我……”
六六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怎么可能睡那么久?又赶忙坐下,摸了摸她额头,紧张道,“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灵珰摇头,眼珠转了转,又点头。
“怎么?哪里?”六六掀了被子要去瞧。
灵珰憨憨一笑,小手捂上肚子,“有点饿了。”她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未进滴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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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七八天里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灵珰白天奔波于各个展馆之间,晚上回去六六那里。虽是早先谈好的合作,但这进展简直可称神速,有些以前没谈拢的分歧各家展馆竟都不约而同做了让步,故而原本以为的商讨变得几乎只是走个签约的形式,几天下来,灵珰竟已把十二个展馆的合同正式签订完毕。
星期天的时候六六出门去了,晚上回来时再次把睡到天黑的灵珰叫醒。
“你快点起来洗漱换衣服,我先打个电话,马上有个地方要带你去。”六六语气少有的郑重,严肃的看着她,黛眉始终皱着。
灵珰坐在床上怔怔的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应了声,“哦好的”。
“你也发现了是吗?”忧虑漂洋过海,传到了大洋彼岸的男子耳中,他却语气平静。
“你知道?”六六抱着电话站在门外,疑窦丛生。
“嗯。”沉静却痛心,是陆停北。
“她这样是不正常的你知道吗?她在我这七天有四天睡觉超过24小时,有时候睡醒了我问她几号她都不知道,每天做梦不是笑就是流眼泪——”
“五年了!”六六大声的质问被打断,陆停北苦笑一声,“五年了,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到现在这个样子。”
六六呆愣在原地,震惊的一字也吐不得。
“白日里什么端倪也没有,睡着时便笑着,或者整夜整夜的流泪。”陆停北的声音无可奈何到了极致,“我能怎么办,不让她睡?那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一点希望了……”
“可是——”六六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知道不能让她这样下去。“不能找医生吗?”
“医生说必须吃药,她不肯,年初的时候终于听我的话开始吃了,后来又断了。你知道她,不是看上去那样听话的。”
“她说不吃你就同意了?你就不能——”
“你其实也听见过吧,她梦里叫着谁?”陆停北出声打断了,随即苦笑,不答反问,声却冷凝,“我们都知道什么原因。只有那个人能救她。”
电话两端,静默良久。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