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笙昔日所住的院子中,一草一木都保持着原样,显然被精心打理着。如今距离选秀还有几日,想在这里重温当年闺阁少女的无忧无虑,倒也来得及。
只是祁玉笙并没有追忆往昔的心情,她写了封信差人送出去,转头就命人准备马车,去了城郊别院。
抵达时已是深夜,祁晋却还没睡,迎上来之后亲热的牵着祁玉笙的手不撒开。
他赋闲已久,锦袍玉带,脸皮都白了许多,快恢复成少年的模样,几乎看不出武人的粗犷。只是一听说祁玉笙要进宫就原形毕露:“什么?不行!我不答应!”
祁玉笙微微后仰,她这辈子都习惯不了兄长的大嗓门。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所以兄长是做足谋反的准备了?”
祁晋脸色阴沉,不言语。
他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妥,不过是仗着如今朝堂上人才凋零,皇帝也需要父亲镇守边关,多半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祁玉笙却只是语气平缓的戳穿了他的期望:“兄长以为,在陛下心中,享用美色和社稷安稳,哪个更重要?”
如果是别的人做皇帝,江山和美人孰重孰轻根本不用去花时间考虑。可那是时铄,是当年高祖给他赐婚,他隔日就去逛青楼,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记得给的厉害人物。
祁晋没法反驳,只能偷偷腹诽,自从这个妹妹学会说话,他就没辩赢过一次。要么说她有佛缘呢,做个官家小姐是屈才了,合该去当个高僧辩经去。
祁玉笙只让他放心,说她自有办法周旋。
祁家人性子都执拗的很,祁晋不甘心的答应下来,只说距离选秀还有些日子,让她别忙着进宫,至少在府上多住些日子。
祁玉笙一口答应。
到了第二天,宫里就来人了。
祁晋脸色黑如锅底,看向姗姗来迟,却毫不惊讶的妹妹。
“是你偷偷往宫里送信了?”
祁玉笙转头低声道:“是啊,不然还等着你给我下药,把我迷晕了,跟小妹打包送走?”
祁晋的计划被揭露,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妹妹直接打晕,但当着宫里来的女官又不能发作,脸色顿时十分扭曲。
随后他才注意到,祁玉笙今儿特意换了出家人才会穿着的海青,不施脂粉,通身素色。
祁玉笙低声与他解释:“圣旨里写的是每家都要送人入宫侍候,可没说一定要做妃嫔,我有幸参了几年佛,去侍奉太后,也不算抗旨不尊,阿兄放心便是。”
祁晋:“这也行?”
倒是条另辟蹊径的路子,但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直等到祁玉笙已经随着宜寿宫来的女官上了马车,祁晋才反应过来,祁玉笙分明就是诳他,拿他当傻子哄!她昨日分明还说,陛下不讲道理,哪会因为反驳不了这套歪理就当真不为难她。
祁玉笙当然不认为皇帝会和气大度,也没想一直骗过兄长,只打算哄住他一时片刻,等离开别院,自然就尘埃落定。
等进了城,车外尽是喧闹熙攘,车内却是十分安静。
跟着祁玉笙进宫的人是一对双生姐妹,珠儿和润儿。两个丫头都是幼年时因为饥荒逃难到了中京,身为孤儿被祁玉笙收留,成了她的侍女。
祁玉笙不喜身边前呼后拥跟着许多人,近身服侍的丫鬟始终就这二个,三年前更是只带了润儿和一个干粗活的老嬷嬷。
原本这对双生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开这些年,就不太相似了。
润儿吃了三年素斋,显得清瘦些,跟着自家小姐散漫惯了,到此刻也紧张不起来,正靠着车厢打瞌睡。
珠儿始终在中京住着,听说过太多可怕的流言,眼看着大小姐穿着一身朴素至极的海青袍子,不由得担忧她会否触怒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不停摆弄着手指,略带圆润的脸上难掩忧色。
祁玉笙自己,则拨弄着佛珠,闭目养神。
心内念的可不是佛。
佛是不会突然显灵来帮她的,但信佛的人可能会。只要她能先一步求得太后的庇护,就有转圜的余地。
太后不是个糊涂人,不会希望社稷动荡,而人老了总是会对佛道之说更在意,太后未必会真的爱重她本人,但多半会给她这一身香火味,以及她身后的将军府几分面子。
时铄虽然荒唐,但幼子对母亲多少存着点敬重心,当年他甚至会脑子抽筋不给他皇兄面子,但在太后生辰的千秋宴上却始终很老实。
总不至于闯到太后的佛堂里硬来。
现如今这龙椅可不好坐,遭了瘟似的谁坐谁短命,而当今陛下本来就不惜福,不是个长命相。她想,只要自己能在太后的羽翼下撑个两年,等熬死了皇帝,顺理成章自请出宫找个偏僻地方去诵经祈福,届时再将那套假死脱身的法子拿出来吹吹灰继续用起来。
然而等进了宫,就碰了个软钉子,又女官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身体抱恙,今儿不打算见祁玉笙了,先带她去住处落脚,改日再去请安。
给她安排的住处也很偏僻,竟然要穿过御花园才能到。
如今天气冷,却没冷到能结出雾凇的程度,哪怕是御花园,也是光秃秃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御花园里无人赏景,安静的让人将远处吵架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准确来说,是一个在哭泣,另一个则在开嘲讽。
“姐姐,若是向我行礼这么让你难受,那你直接在府里吊死,赚个贞节牌坊多好。”
祁玉笙下意识往那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两个宫装女子,都有些眼熟。
昨晚上,兄长拽着她说了一整宿皇帝闹出的荒唐事。
比如先后入宫的周家姐妹。
这功夫勋贵世家少有把受宠的女儿往宫里送的,都怕没两年江山又要易主,闺女没来得及给家族争来几分荣宠,就被打发去守皇陵成了废棋。
但该送进宫的人还是要送,于是庶房被吃了绝户的孤女,不上台面的外室女之类,就成了绝佳的人选。
皇上对前朝事不用心,对后宫的女人倒是很够意思。别管什么出身,只要容色有可爱之处,又能将他哄的开开心心,每临幸几次,就会慷慨的给进一次位份。最早一批选秀进宫的外室女周蔓娘,已然混到了妃位。
而就在半个月前,周氏本家嫡女周芸熙,孩子都生过一个,身上还有诰命,结果一朝被皇帝看上,在宫宴被强占,之后一道圣旨就将其纳入后宫。
强抢臣妻的荒唐举动自然是令人不齿,但只有两位年轻的御史慷慨激昂,请陛下收回成命的,其余多数都蔫着,只在私底下写酸文,暗示周芸熙若是顾忌礼义廉耻,就该一死以抗皇命。
周芸熙如今还站在这儿听她堂妹的奚落,自然是不舍得死。
祁玉笙听的入神,心说这皇宫里当真是热闹得很。
只是还没走远,身后骤然安静,只有风声卷过枯叶的啸音,先前的吵嚷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诡异的气氛笼罩下来,祁玉笙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身着绛红官服的人正缓步穿过花园。
那人身形瘦高挺拔,肌骨清润,面容英俊,生着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只是眼神格外冰冷阴郁,让人不由得想到毫无人性的鬼魅妖魔。
事实上,周氏二女也确实和见了鬼一样,不骂了也不哭了,树桩子一般站在原地。
而这人也真好似她们就是两根木头,从她们身旁经过,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只是在看向祁玉笙这边时,略带探究的目光追随过来,久久没有移开。
祁玉笙想,或许是在好奇宫里为何突然来了尼姑,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随后转头不再看他,专心赶路。
她被安排住在了皎月阁。此处位置偏僻,本是做赏景小憩的阁楼,后来宫中走水又重建,改成了一方清雅小院,比不得正经宫殿雕梁画栋,但妙就妙在只有一栋主楼,不需和其他妃嫔挤在一个院子里。
待关了院门,润儿凑上来问:“方才花园里遇上的那位是谁,和小姐相识吗?”
首先排除皇帝,否则没道理会轻易放过小姐,那些妃子也不会连上前请安都不敢。
祁玉笙笑道:“相识算不上,只是能认出来罢了,是司礼监掌印炎问寒,今后在宫里,少不了还会遇见的。”
她跟炎问寒未说过话,只是多年前去长公主府悼唁时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后来无意间听旁人谈论他才知他姓甚名谁。
当时有人纳闷炎问寒也不知有什么样的玲珑手段,竟让皇帝爱重不已。
另有一人则笑的暧昧,说也许不需要手段好,就凭那张脸,再加上腰肢够软就行了。
后来听到脚步,见是女子经过,才收了声,并未继续这下流露骨的话题。
那时,他们对宦官无比鄙夷,怕是不能预料到如今司礼监的滔天权势。
祁玉笙说过便罢,倒是润儿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昨夜,小姐和长公子秉烛夜谈,她跟珠儿也是聊到深夜,谈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流言,自然少不了这位炎太监。
权宦炎问寒,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市井里都传他性情扭曲,手段狠戾,若是谁态度不够恭敬多看了他几眼,他就会笑着将这人眼珠子挖下来泡酒。
一想到自己先前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润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着眼眶隐隐的疼。
传言:炎掌印喜爱收集美人眼珠,这次又看上了新入宫的慧安师太……的眼珠
以上传言流传时间为三个时辰,随后被当事人之一炎问寒下令肃清,另一位当事人至今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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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