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救济
身高体重、甲肝乙肝、视力肺活量,体检永远那么水,那么应付差事,每次检查完各器官,也没见我们更年轻健康,反而日复一日被沉重的书包打压得愈发老态龙钟,老眼昏花,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满写“读书累”。
我猜学校这么热衷于体检,考前体检,升学也体检,许是为了趁早检查出我们体内寄生的懒虫,及早拔除,免得贻害无穷。
征兵一样忙活半天,回到家已近傍晚。我妈早贤妻良母备了一桌饭菜,邱孟姗挑挑拣拣吃了点,嘴不闲着,说还是刘阿姨做的饭好吃,我心嘀咕有种你别吃,边吃边叽叽歪歪算什么。吃罢晚饭,她敲了敲我房门,款步走来很公主范:
“希望你在2班低调些,还有不要提及我们的关系,你姓你的潘,我姓我的邱,OK?!”她突然一笑,笑得有些怜悯,“对了,希望你好好学习,考的稍微好一点,不然我爸的钱还不如救济留守儿童。”
我莞尔一笑,“好的,我努力。”
像极一个乖妹妹,虎牙生生没亮出,打碎牙齿和血吞,善于忍耐才是智者。
第二天一早,班主任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男生去搬书,十几摞书安静沉默躺在三尺讲台上,所有人不激动,因为暑假都从头到尾观光过,无甚新奇。
“年轻有为”这才走进来,扑克脸稍微解冻,语调磁性“都坐下了安静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咱们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以后你们的识文断字就交给我了。都知道我名字吧,比起你们要朴素大方很多,赵亮,赵普夜读的赵,贞风亮节的亮,”转身在黑板上写狂草。
明明是赵亮亮好吗?
龙飞凤舞的字写得倒煞有介事,我想他是故意炫耀。
我理解他,名字不响亮,介绍的时候从犄角旮旯拎出几个生僻成语唬住人也行。
底下一阵窃笑,他倒依旧沉浸在过人技能里无法自拔,我真想喊醒他,写得不错,百年之后我们的墓碑由您刻,您好好活着,到时候记得上书“一知半解、误人子弟”。
他欣赏了片刻书法,这才回头看我们,“排座位了,按规矩,大小个男女站两列,速度。”
等我们站在楼道,1班已接近收尾,效率慢的主因坏在临时班长的指定人上。潘明淮一看就不是好学生,板寸的世界,他一张张扬扬的碎发、大红的T恤,勾搭女学生,哪里有班长风度。
“哦,对了,谁有什么特殊要求嘛,比如假性近视、远视或谁想跟谁坐?”王亮喊句。
“老师,我有我有,我要跟李皓宸坐。”说话的女生额头下巴长着几颗痘,尖嗓子指着排头的高个子男生,“就他,初中我们就互助组坐一起。”说话的女生是苏格,后来被我们叫为“苏格兰”。
亮亮看眼苏格,似笑非笑一副了然于胸。又有几个人要坐一起,男女配对或女女搭伴,男女配对的我们都用有色眼镜过滤了下,只过滤出小心思,没有互帮互助。
男女一桌挺好的,老话还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呢!
所以那种牵两次手就开除学籍、禁止男女同桌的奇葩校规我只能嗤之以鼻。
小心思是几条破规矩就能拦得住的?
它一旦烧起来,红艳艳扑都扑不灭。
“还有吗?没有就”亮亮环视一周“就”字刚说完,就听见潘明淮亮嗓子一句:
“老师,那个潘星月,我要跟她坐同桌,互帮互助,作为临时班长我有义务带动成绩不好的学生进步。”潘明淮指着下游的我,身高或成绩他都得往后看,“就她”。
我真是160,标准身高好不啦。
是他们直蹿180违背生命规律。
亮亮附以赞许的目光,连点三下头,“见贤思齐,都像他学学啊,要有奉献精神,才能合力打造我班雄风。”
奉献你妹。
我就差捏死潘明淮,但我没刺头说拒绝,人家是来扶贫的,我得支持他工作呀。再说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也是上上策。
NO.14我的杰伦你的美腿
特殊人群优待,率先选位,我踏踏低头接受一众目光洗礼,跟着潘明淮走进去,后来潘明淮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买了个媳妇回去。
他两条长腿径直往后黑板走,我站住不说话,他走了几步发现媳妇跟丢了,赶忙转身,立马意识到我岌岌可危的身高,挠挠后脑勺,“习惯了坐后边往后走,嘿嘿,你看我们是坐第二排呢还是第三排。”
我没说话,选了倒数第三排靠墙根坐下,他想说什么,又没说,一屁股坐我跟前。
所有人坐定后,原位取东西,教室秒变市集,扛包提袋熙熙攘攘。
安静下来,潘明淮喊了张扬、严正和我,让帮忙发书。
“不要。”我拒绝。
他一把拽起我,“三年才开始,你这就想掉队?!我可是来帮你脱贫的,没恶意。混个脸熟,不然没多久你会被世界遗忘。”
我居然觉得很对,特听话没反驳,跟在他后头,像极女书童。抱着一摞摞新书,沉甸甸地挨着发。
陌生的都市,第一次收获很多个“谢谢”。
谢谢,别客气,一来一往真美。
我一页页翻着数学书,跟寻藏宝图一样,谨小慎微,手底忍不住攥个拳头喊加油。我的幼稚落潘明淮眼里,他无声上扬嘴角,怕我尴尬,喝口脉动。
太低估我了,如果没有一定的死扛和忍耐力,这么多年,我早被别人看流浪狗的眼神给绞杀了,还有那博大的怜悯。
怜悯,不过是无聊拿来消遣的善心!寡妇分半个饼给遗孀,谁也别同情谁。
我从书包里翻出一沓书皮,花花绿绿里我捡了最喜欢的杰伦,在他托起的掌心空白处,下划线上,端端正正写上大名,然后包在数学书上,咧嘴笑。
最喜欢的偶像包在最不喜欢的课本上,让偶像拯救那命途坎坷的函数向量和方程。
第一次笑地真诚,在这个盛名在外的中学,我卑微孤单,只有杰伦还唱在耳畔,就像六年级时唱给我们的双节棍,我挥舞着它们赶走多少看我笑话的亲朋。
不能说的秘密,悄悄唱给我,同桌的他送给我。
如果当年我知道这个秘密,在他睡觉的时候就会替他望风,上厕所回来湿漉漉的手会直接蹭他校服上。
潘明淮看我像抱着八代单传的婴儿抱着包好皮的数学书,叹口气,“女人!”
我斜眼看他笔记本,少女时代大长腿,“你也般般!”
“周杰伦有什么好的?话都说不清,还唱歌?有人听吗?!”
“别以为多看几眼大美腿,就能阻止你以后娶个矮挫丑。”
潘明淮无话可说,各自偶像飘风中,谁也别说谁。
NO.15鸠
余下花花绿绿的书皮,我拿走偶像包袱,透明书皮包了所有课本,政史地都不放过。我喜欢崭新的课本,皱皱巴巴看得人纠结,三中那会,“鸣人左”书没怎么念,课本倒饱经沧桑缺皮掉页,从首页能卷到尾页,每次翻页,他得先撮开抱作一团的页脚,等他翻页,一节课过了大半。
在中国奔小康的路上,我的书皮从小学几年级的挂历美女,到耐用牛皮,再到防水偶像,一点点改变,我们一点点成长,认得字一点点变多。
潘明淮看我耐心包着作业本,实在忍不了,“这年头谁还包作业本?”
“我啊!”我边套塑料封皮边回他,很耐烦解释这个“谁”就是我,觉得很光荣,优良传统就是要传承。
“要不要我给你提供挂历,周杰伦的?”
“要上挂历也是你爸上,别信口雌黄。”
潘明淮挺能说一孩子,在我跟前暗亏明亏吃地舌头都捋不直。于是他换矛攻我这盾,“你暑假也报班了??”
我哗哗翻着旧数学课本,上面可有我不少笔记,牺牲掉友谊才换来满书的写写画画,岂容他鄙视。环顾四周,意识到多一半人早装了新书拿出旧本,哎,都是赶早的鸟儿,生怕饿死。
只是可怜新书,才刚过门,就被置冷宫。
以前在三中,多数人寒暑假作业应付差事做完就行,只有好学生练习册是认真做过的,极少有人提前预习补课。但在这里是大半,我叹口气,山高水远,路途坎坷。
“你们不都报了嘛?!”
“我才不报,最瞧不起就是你们这些提前报班预习课本的,一颗馒头嚼两遍,也不嫌恶心。”
是挺恶心的,但大家都嚼,我不嚼回头连狗屎都没的踩。
“乐极生悲,第一也得悠着点。”我看他嘴脸,好心劝他。
“潘星月,你是不对我有意见。”潘明淮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引申为你是不看我成绩比你好妒嫉。
“是,你不过一只鸠而已。”
潘明淮眼神飘忽,有些不懂,“什么意思啊?”
“鸠占鹊巢,你抢了我的第一,好了吗!”抢我鹊巢的,足足有63只鸠,这还仅限于2班。对手到处是,在附中跟夏天的蚊子一样,哪哪都有,谁能放过我。
说完我拿出练习册,戴上耳机,继续包书皮,练习册都不放过,就像他们不放过我一样。
潘明淮像个二傻子一样笑弯眼,后槽牙都要翘上天。也不知道在笑那话,还是在笑被包了皮的练习册。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我每次的“讽经”,威力这大,净化一孩子的心灵,直接化为单细胞动物。看他笑地跟个傻狍子一样,后槽牙都翘上天,我往远挪了挪,神经病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