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9打早好时光
一夜流浪,两个人打早油腻腻,趴在水池边洗脸漱口。值班大爷经过搂起嗓子吆喝句,“哟,醒神呢!”
“是啊,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满脸水珠子妥妥回复。
“瓜娃子”,大叔慒着笑几步走远,我掬捧水刚要扑脸上,耳边传来疑问句,“唉?校门还没开......”吓得我一机灵将一捧水“哗”地浇潘明淮侧脸上,他耳朵没少灌进去,潘明淮眼一闭一副生无可恋。我拉着他跨栏刘翔般直往教学楼蹿,未擦干的水珠子四溅,惊醒蚊虫,将大叔“你们拉个地方爬脚进来的”扔耳后。大叔追了几步远站住脚跟,板着胡茬絮叨叨,“哪是瓜娃子,明明猴皮子精皮子。下次让我逮住你们翻墙,打断毛腿子。”
两人上气不接下气躲自己班门后,飙高的心跳一点点降低,汗珠子水珠子混一块打湿后背,我看眼少年,他那水呼呼的右侧脸刚才还是我泼的,实在抱歉。
我从卓兜里掏出大包纸巾递给他,他抽了张纸擦着擦着开始耍无赖,“你泼的你擦”,说罢右侧脸妥妥递过来。我扭着眉不情不愿,唇角却阴测测藏着笑,抽张纸直接盖到他得意洋洋的大脸上,揉面团似得不规则转圈。潘明淮自然“啊啊啊”狼嚎惨叫。
赶在同学们推门进来前,两人收拾书包锁上门直奔饭堂。住校生王敏买包子经过我们身边,斜睨一眼。我将那一眼就着包子无所谓嚼碎咽下去,反正她跟个瓷娃娃整天整天都跟个失语者一样,我也不担心她乱嚼舌根。在潘明淮抢我盘里另一个包子时,尚堃停放了自行车刚好进来买早点,喜眉弄眼跟个神精病。我嘴里叼着半个包子腮帮子鼓鼓当,尚堃的蔫笑让我头皮发麻眼睛圆瞪,于是我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青蛙。
打打闹闹三个人吃完早点回教室,快乐的气氛让我短暂忘记那封信。
若那封信真被时间遗忘就好了。
如此幸福时光就会一直绵延,舒展到天际。
No.110忏悔录
整早上平风静浪,周一惯例升旗,退操后沉闷早读,然后亮亮上课废话、铁娘子讲题机关枪......我悄声问潘明淮信确实放进了1班他说他对天发誓。直到中午,我长叹一声,算了,过了一夜都无所谓。
中午吃饭,我们几个攒一块,方言悻悻说她学文,抛弃我算她对不起我。我嗤一笑,交表的时候遮遮掩掩我看不到也猜不到吗?!周鼎天昨个计程车上说他学文,她这么个夫唱妇随的不理智猜不到才怪。
饭毕雨势已大,方言和万晨曦去超市,尚堃去厕所,只剩了没伞的我和潘明淮求带走。苗千朵悄悄捏下我胳膊眼疾般冲我眨巴眼,我憋着笑咳嗽声,对意欲走向潘明淮的严正说,“你和苗千亩撑一把我们两撑一把,这样不容易淋到,”我坏笑着补充句,“而且,两个大男生打一把伞搂一块怪怪的”。
潘明淮睨我一眼,他对我的古道热肠多管闲事也是够够的。我瞟他一眼将苗千朵的伞递给他,“小潘子,给哀家撑好咯,洒上一滴雨,哀家就赐你‘一丈红’”。
严正面带君子笑,很是无语走向苗千朵,我嘻嘻痞笑一声起驾四个人直奔教学楼。
爬楼时我看着潘明淮湿透的左肩,心底打翻罐蜂蜜,低头窃笑阵阵,嘟囔句“傻子”,刚想损跨上平台的他有些“罗圈腿”,一抬头看见楼道拐来的邱孟姗。眼圈通红通红,神色恶寒交替。
我突突心跳,本想那封信被当成废纸一大早就扫垃圾桶,时隔半天事发有些承受不来,刚想解释什么,邱孟姗魔怔似得居高临下扑向我,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眼看我们两就要滚下台阶,苗千朵吓得站一边大声尖叫,潘明淮急速推了把扑向楼梯的邱孟姗,伸手拉住我,但我早已失去重心。
我从他怀里钻出头时,只看见满地血,满地血,雪顺着他后脑勺汩汩涌出,我看见苗千朵吓得蹲在台阶上,我看见邱孟姗被甩回平台瑟瑟发抖面如白霜,我看见严正疯了般扑向我们,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从医院醒来时,第一眼瞥见的是我妈哭哭哭,而后是邱铁胜。我一把抓住他,就只问,“我同学呢?我同学呢?”眼泪哗啦啦顺着脸颊淌,想起满地血,满地血,只是怕,为什么人从十几级台阶摔下来会留那么多血?
邱铁胜沉默,我妈只是哭,我上蹿下跳要拔了针头去见他,疯了一样。邱铁胜阻拦我这才说话,“他颅内严重出血,情况很危急,你现在去他妈妈承受不了。”
我泣不成声,“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邱孟姗和她妈进来时,我眼眶通红只是指着她,死死地盯着,眼泪一滴滴滑落。她妈对邱铁胜淡淡说,“这件事谁也没错,只是个意外,我们多给人家赔点钱就是......”
“够了,”邱铁胜打断她。
“这事姗姗本来就没错,她们两打闹,她同学要站出来拉她,谁能管得了”。
我咽了泪大喊一句,“别他妈放屁,”说时抹掉泪痕对着邱孟姗一字一顿,“你会万劫不复,我也是”,邱孟姗攥紧她妈,我攥紧被子。她永远不会提为什么要推我,我永远不会提那封信其实是伪造,我们两永远沉默,就都永远欠着潘明淮。
方言周鼎天几人翘了晚习来看我,我等他们说潘明淮怎样怎样,但他们并没见到他。潘明淮他妈守在手术室门外,拒绝掉任何的我们。关于他我一无所知,只记得那一摊血和苗千朵的支支吾吾:他......他拉住你,你们一块倒下去,他护住了你的头,自......自己磕在台阶上。“砰”的一声,“砰”的一声,他......他是背着楼梯直直的倒在台阶上的......然后你们滚到了楼梯角......
我伤得很轻,只是小腿拉伤膝盖磕破,两天后就出院。临出院那天我非要去看他,妈妈没拉住我,在他病房门口却被亮亮拦了下来,亮亮只是摇头。方言赶来拽着我走掉,我一路泪眼哗哗视线模糊,从此失明。
就这样,我再没见过他,我们都再没见过他,仿佛他死了般。
两天后我跛着脚走进教室,低头不看任何人,左手边桌子仍然摆满书,黑色Nike包张张扬扬半塞到卓兜里,好像一早他来了将书包囫囵塞进去,就跑去买早点一样。而铃响前5秒他肯定会火急火燎冲进来。我将他书摞摆整齐,替他找到物理书翻好页码,等着物理张进来出去,等着化学胡进来出去,等着每个任课老师进来出去。摆了一天一周,他也没出现。
一星期后,尚堃晨读结束走过来,坐我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动手整理潘明淮书包,我也不拦他,直到他满满当当塞了一书包,桌面干净透亮时,才说句,“亮亮让我给他。”
我“嗯”了声,拿起练习册开始做题。
方言过来想跟我说什么,看见我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鼻子一酸走掉了。
满页密密麻麻的对不起对不起,像是忏悔录。
如果忏悔有用,世间就不会那么多善恶业报。
他们说,潘明淮成了植物人......
他们说,潘明淮成了脑瘫......
他们还说,潘明淮被送到国外治疗......
他们还说,潘明淮已经好了......
他们说的时候,都要看眼我,尽可能背着我。出于同情,出于怜悯,出于厌恶,如果他们知道实情,我是要被丢鸡蛋,丢石头还不能解恨的。
No.111活着
全省会考结束,期末考试结束,我躲家里足不出户。邱铁胜问我是否转学,我摇摇头,不必。邱孟姗转到了师大附中,我知道她受不了千夫所指,这件事随着岁月能让别人遗忘,独独让我们毕生歉疚。
我跛脚来学校那天,李姝妤冲到我们班,指着我像我指着邱孟姗那样,“你怎么不去死。”
但我活到现在,还会苟活更久。
只要潘明淮还活着,我就要活着。
这样将来有天,活着的我遇见活着的他,才算重见天日。
高二新学期,我挑了最后一排靠角落位置,独桌,亮亮并未反对。
遗世独立的位置,仿佛全世界与我无关,前后轮卓都轮不到的绝佳地标,垃圾桶近在咫尺,我沉默安静。不再怕几十双眼睛盯着看,戳我脊梁骨,却在无数个夜晚泣泪悲鸣,寒蝉一般。
方言总在晚饭后来找我,一坐就是半小时,有时候背单词,有时候玩手机,她说我跟个活死人,她说我性情大变,她说我应该跟她去文科班。
“你学理还不是因为......”,她将“他”字咽回去没敢说出来,我头也不抬,看看手表显然下了逐客令,方言站起身语重心长,“活着的还是要好好活着”。
“他还没死”。
“但你跟死了一样。”
她当然不晓得,潘明淮就像是太阳,太阳堙没,我的世界就黑了。在我即将成为无心娃娃前,他让我成了蓄电池娃娃。太阳隐去,我只剩减少生命体征,用残存的能量坚持到太阳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