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6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法桐“毛毛”肆虐的季节,G大满校园都是擎天的百年法桐,G市很多主街也都是法桐荫蔽,而法桐年数越长,飞絮问题愈严重,因此每到四月初,就抱怨漫天。
我很喜欢家乡的柳絮团团,虽然大多人都讨厌要死,但我就觉得漫天蒲公英似得很浪漫。可我喜欢不上法桐絮,黄蜡蜡细蒙蒙,呛鼻子迷眼睛,我没法营造浪漫的想象。
班里有些同学过敏,每天上下学带着口罩,看的人心惶惶,恍如小学时**,好像雾霾又爆表。有极个别严重患者,上课都戴,因为窗子实在很难要求关,这么多人,谁会管一个法桐飞絮过敏者,开窗子凉快,大家还是有些小自私。
我很羡慕这些上课能戴口罩的人,因为她们还有法阻挡侵害物,我却没有。
我想我们几个的耳朵想自杀,因为我们没法上课给它们“戴耳罩”,因为我们得听课,因为戴耳罩会被任何一位老师碎尸万段。
亮亮为彰显公平,于本周全员前后轮换座位,我的前排不知怎么轮来个“尖子生”,在我还没整明白时,他已经开始题题抢答,孜孜不倦。以前离得远,不觉得有什么,可“抢答小王子”真坐我前边,我们百般想死,潘明淮苗千朵范政杰都一脸无语,连大嘴都无语。
任何老师说句话,他都要“对”或“嗯”或“是”一下;
任何老师问个问题,哪怕只是象征性问问然后引出答案,他都会抢答,他都会举手,就算老师每次都不理他;
任何老师提问题,他手高举到都要探到天花板,就差站起来直接回答;
感觉没有他不会的,感觉哈佛都庙小,只惜他成绩平平,在下游要死不活挣扎着。
他下课从不出去玩,每天早上6点准时到校,从不值日理由他要学习要考清华所以不需要值日,他没一个朋友,他从没缺交任何作业,大家都做眼保健操时他从来都在看书,他吃饭都要抱本书,他体育课计算机课就连蹲坑上厕所都要抱本书。最重要的,他从来不帮任何人任何忙理由浪费他看书时间。总之就是,他无视我们任何人。
除去不值日,我想他会是校长sir最喜欢的学生。
之前我这么听说,淡淡一笑,觉得离我太远,我管他是鬼是神。
昨天我橡皮掉地上,我探下腰眼睁睁看它一蹦一蹦蹦到他脚底,他的脚丫交叉而并,橡皮不巧不好蹦到交叉点然后漏进去,我不知到底漏进他鞋里呢还是漏地上,本不打算要了,但还是出于“万一”,笔帽戳了戳他,“帮我捡下橡皮,你脚底呢。”没有回应,于是我继续戳,继续求,越挫越勇越有好胜心就等着他“万一给我捡呢”然后好对苗千朵他们露出胜利的微笑,然而一分钟两分钟过去,我从笔帽戳到笔尖扎,他愣是没反应,周围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潘明淮都想站起来打他。他依旧雷打不动。
我憋着气,红着脸,从桌底趴下去,一把打开他的脚,他回踢一下,落我手上一脚印,然后橡皮从他脚脖那掉出来,我忍了脚印,跟潘明淮说,“递我一张纸巾。”
我用纸巾将橡皮捏起来,放到桌上,声音不大不小说,“你闻闻,刚从一脚脖子掉出来。”
潘明淮赶忙捂住鼻子,苗千朵范政杰也是。
只听苗千朵来句,“哎呦妈,这几万年没洗脚了,能把死人都熏活咯”,一片笑声。我心想好姐妹就是好姐妹,跟我越来越像了,骂人不带血却片甲不留的。
“尖子生”并没有回头,对谩笑充耳不闻。我掏出一张湿纸巾,将脚印擦掉,抿唇含笑,眼藏刀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
潘明淮看着我手上袖子上的灰脚印,真有些生气,刚想出嘴说什么,我一把拽住他,我何时需要他操心。他想起上次我对大嘴的见血封喉,突然笑了,是哦,我哪是什么省油灯,睚眦必报的家伙。
就这样,静悄悄折磨了我们好几天耳朵。这一天,苗千亩的透明胶掉地上,滚啊滚,又滚到“尖子生”脚底。苗千朵戳了戳我,示意让我捡。我蹲地上,使老大劲才探到透明胶,突然灵光一闪,桌底冲“尖子生”喊:
“我够不着,能帮我捡一下嘛?”
“尖子生”必然不理我,只是挪了挪脚,于是我顺势在他脚底摸来摸去,没一会坐起来,苗千朵见我桌底蹲好一会,特别不好意思,我却狡黠一笑。
物理课没上5分钟,物理张问,“弹性势能有一个超纲公式,有谁知道?”
“尖子生”一跃而起,紧接着直接趴到,跟弹簧一样。书掉一地,若不是前边人挡着,桌子差点被掀翻。
一阵爆笑,所有人都在笑,连物理张都在笑。
让你猴急,让你一跃而起,让你超纲的都会,让你无视我们。
潘明淮笑得一节课没直起腰来,他猜到我干了什么,他那么了解我,刚才我趴桌底那么久能干什么好事。
没有一个人怜悯“尖子生”,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就像尚堃念叨的那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大家怎么会同情一个“死人”,活人都顾不上同情,死了的就一了百了得了。
但我却沉默了,潘明淮也沉默了。“尖子生”对于我的恶劣行径,并没有扯嗓子吼出来,在我等着他扑过来掐死我时,他却是独自悄悄的,解开了系在一起的两双鞋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让我更心虚害怕。
“他不会杀了我吧?”我悄悄问潘明淮。
“放心,有我呢。”潘明淮知道我怕死,故意给我壮胆。但不知“尖子生”会做出什么事来,也后背发虚。
看了这么多电视电影小说,变态杀手往往是这种沉闷的老实人演化的,他们平日里太憋屈,太多人不理解他们,没人同他们说话,没人管他们生死。于是他们扭曲了,狂化了。“尖子生”这么用功、就差看书到没命的人,却成绩平平,最容易因不公平而狂化,我甚为担心。
于是潘明淮护送了我整整一周。
但并没有人跟踪、暗杀我们,于是我暂时松了警惕,潘明淮还是执意晚习下课要送我,我也不拒绝。反正苗千朵方言他们起哄,我们就说怕“尖子生”报复,他们一听立马缩回头去。
直到有天,我从书包侧兜里翻出一张被水洗过的皱巴巴的信。
No.87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段时间,我都不想来学校,觉得生活多磨难。上课既要被“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的“尖子生”折磨听觉,还要被“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的牛顿、麦克斯韦、毕达哥拉斯、欧几里得、莱布尼兹、哥德巴赫折磨到身心俱疲。
死了的人统治活着的人。天下就能太平,因为死人不惧怕死亡。
方言某句话很对,“为什么我们能做对的题他们不考,偏偏要考难不死人的题。又不是每个人都敢跟那些死人较量,再说较量了又怎样,不当科学家,将来工作了学那么难的东西屁个用不到。”
但潘明淮某句话也很对,他问方言“如果有人拿瓶气体跟你说这是一氧化碳却不说煤气,你会不会凑上去闻?”
一句话就问住我们,毕竟生活中到处充斥着数学物理等,就是不搞懂,哪怕只知个学术名词也行。
“所以啊,好好学习总没错。”
于是我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忽视“尖子生”,上课认真听讲。只是目光时不时涣散,夏天短袖薄,一会看到前排女生的胸衣肩带浅粉色,一会想笑她穿太紧勒痕砸出一棱肉甚是不美观。一会听到蝉在树梢开演奏会,一会嫌电扇光是呼噜噜制噪音却刮不起多大风。
而潘明淮,却总是全神贯注。
有次亮亮给我们放吕良伟的《西楚霸王》,有蛮多少儿不宜的成人画面,就这,潘明淮都在全神贯注。对我们女生的羞愧脸红、男生的老鼠偷笑置若罔闻。从那天起,我对这个人,开始极度不放心。
就像左前方不远处某个小巧可爱的女生,总是不放心她身后的男同胞,不是扯她小辫子,就是特贱的用笔扎她。我知道那男生喜欢她,就是方法贱了点。而贱了吧唧的男生远不止一个,远不止针对女生,比如说某个“名中带强”的男同学上厕所回来,他一瘦猴好友边笑边说,“日照香炉生紫烟,小强去了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旁人笑做一团,“名中带强”的男生和瘦猴抱作一团。
上课说话的人不多,耍闹的人不多,但有;下课看书不说话、不打闹的人也多,他们甚至不上厕所,好比“尖子生”,我就很少见他离座位,不是说“懒人膀胱大”嘛?他这么勤快的小蜜蜂□□去了哪?
我时常靠在窗前,目光逡巡四方,研究每一个同学。谁胖谁瘦,谁心眼多谁缺心眼,谁喜欢谁谁看不惯谁,谁认真踏实成绩好,谁吊儿郎当脑子却聪明到银河系都容不下他们,而谁又刻苦认真成绩却总是烂泥扶不上墙......万象丛生的我们,日复一日的课程表。
很快期中考试降临,我们又开始焦灼于备考。
我也在全心备考,不管我怎么反感那些“死人”,到底他们统治着考试,统治着学校,统治着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