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长风一直睡到太阳落山,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在营地中,忌峰正给他包扎,他问,“几时了?”
“酉时刚过。”
黎长风翻身下榻,跳上离自己最近的那匹马,马蹄踏出风,在月下飞驰。
沈月林做了噩梦,他梦到黎长风死了,被一刀从后腰捅穿然后随风消散,他想抓却抓不住,蓦地心口疼,把自己疼醒。
他再也睡不着,看门外透进微光,心里估摸着时辰,他起身下床去喝水,听到屋顶传来声响,以为是梁上的猫。
再一转身,声音落在门口,门被推开,沈月林抓起案前茶盏掷出去,被来人反手接下。
“你怎知我在这?”桃花眼被瞪成杏眼,梦里抓不住的人此时就站在眼前。
黎长风策马跑了一夜。
“院里有梅花,你同我说过。”他上前一把抱住沈月林,身上的伤开始疼了,声音软下去,“子安,我想抱着你睡。”
黎长风在雨里倒下的时候,心里就下了决定,如果自己能醒来,第一个要见沈月林,他想要抱他。
月隐在云里,远方传来鹧鸪啼,两人在床上依偎,沈月林摸到他身上裹着纱布,欲要开口。
“我赢了,”黎长风用气音说着,“天亮就去复命,快睡。”
沈月林被静静地抱着,面前的人呼吸匀称,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跟着呼吸散了意识。
这个回笼觉沈月林睡得很沉,他被院里的鸟雀吵醒,身旁的位置还留有温度,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一块湿濡。
困意彻底没了,他起身掀开被子,看到枕边的血迹,那里曾紧贴过长风的左肩,他回想起睡前,长风所有动作里几乎没抬起过左臂,昨夜的噩梦渗进天亮前的那点温存,沈月林的心又被攥紧了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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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长风平定贼患,收复北境,功不可没,封护国将军,赏银百万,暂收回兵权,通贼之嫌,属无形之罪,今日之后,不可再议。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黎长风跪在广明殿外,右手托着左手接下高明庭递过的圣旨,“有劳高公公。”
“黎将军,皇上在殿内等着您呢,赶紧进去罢。”高明庭一甩拂尘,给黎长风让出路。
他站起身,向殿内走去,高明庭从背后看到他肩上的血迹,摇着头咋了咋舌。
黎长风又跪在殿内。
老皇帝永远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眯着眼,问他,“长风,朕停了你的粮草,你可曾怨过朕?”
“长风不曾。”
“不曾?可是因为有人相助?”
黎长风强打起精神,他说,“求援一事由长风一人做主!云州是受牵连!”
“你既已打了胜仗,朕便不再追究,但你擅作主张就是跟朕作对,朕要罚你面壁三日,你可有怨言?”
“长风甘愿受罚,圣上,长风还有一事相求。”他顿下喘了口气,继续说,“云州西郊有个马场,长风想重新修缮。”
老皇帝从椅上起身走下台阶,在黎长风面前居高临下,慢悠悠地说,“那马场是当年战事所留,如今云州安居乐业,为何还要修缮?难道真如薛太傅所说,你想招兵养马?”
“长风不敢,只修缮不养马,长风儿时曾在云州生活,如今云州于长风有恩,长风知恩图报。”
老皇帝甩袖离开,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想修便修罢。”
“多谢圣上!”
朱世承罚他面壁,不过就是让他在偏殿养伤,晚上高公公带着太医院的人过来,见他苦着个脸,便安慰他道,“黎将军莫要烦闷,您为皇上除去心头大患,皇上并没要真心罚您,这不,皇上还让奴才挑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您治伤。”
黎长风烦闷并不是因为被罚,面壁三日就能让圣上不再追究云州,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烦闷是因为要三日见不到子安,三日如三秋。
太医给他清理左肩坏死的肉,能听见皮肉撕扯的声音,高公公在旁边连连哎呦,最后直接躲着不敢看。这让黎长风起了兴致,如果是子安看到,该会是怎样的反应,他觉得他会心疼。
待送走高公公,黎长风便直接睡在地上,打仗时连死人堆都睡过,如今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殿内空荡荡,东墙上整面钻刻着一幅江山社稷图,朱红的梁顶高悬,彰显着皇权的威压。黎长风孤零零地躺在殿内,他在想沈月林,想晨时怀里的温度和他恬静的睡颜。
高公公带着太医来了三次,他左肩旧伤叠新伤一次比一次重已经伤及筋骨,又因为在雨水里泡了太久,太医说会留下病根,雨天时会疼,热敷可缓解。他当时杀阿塔尔时是下定了心会失去左臂,如今听太医这么一说,他反而放下了心。
第三日夜里,薛方寒来了。
“如此境地,黎将军好雅兴!”薛方寒从殿外进来。
黎长风正躺着哼曲儿,听到说话,便起身相迎,“薛太傅,久仰。”
“你听说过我?”薛方寒有些惊讶。
“听师叔提起过。”他坐回地上,师叔贺兰洵以前没少在他面前说薛方寒的坏话,前日又听圣上提起,所以他有些本能地讨厌薛方寒。
薛方寒也能猜到贺兰洵会在背后说些什么,他冷笑一声,说“听闻黎将军踏燕山一战打得骁勇,最后还砍下了胡贼头领的首级,真是英雄豪胆,老臣佩服!”
黎长风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搪塞道,“为圣上平定贼患是长风分内之事。”
“平定?”薛方寒踱到黎长风背后,“黎将军就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根除贼患吗?”
“长风为圣上收复北境失地,如今天下太平,哪里还有贼患?”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不怀好意。
殿内忽地刮进一阵穿堂风,背后的声音阴沉,“黎将军所言极是。”
薛方寒一直站在他身后,这让他极度不自在,他想让他赶紧离开,便道,“薛太傅,长风有伤在身,太医嘱咐要多休养,如今天色已晚,太傅也早些回去罢。”
薛方寒仍立着不动,良久才向殿外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环绕,“夜里凉,黎将军还是小心为好。”
这一夜黎长风睡得极差,梦里薛方寒的话不断想起,他中途醒了好几次,好在明日便能出去了。
天一亮,黎长风就冲出殿门,这三日他除了吃和睡就是想沈月林,如今精神饱满,左臂也能动了,他一路飞跑向春香楼,他要先去见师父,师父最爱喝那里的十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