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已行了一日有余,愈往北土地愈是荒芜,沈月林在马车里被晃得难受,一路上只能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向马车外问道,“现在几时了?”
“大人,丑时过三刻了,还有半日便能到。”
沈月林让商队停下休整,自己也下了马车,天刚蒙蒙亮,抬头还能看到繁星,沈月林向北远眺,视野辽阔,看不到都军的营地。
北境的风翻动着沈月林狐白的裘衣,像是在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忌峰趴在草地上努力掏着兔子洞,这几日,他除了守在黎长风身边,就是来草原上抓兔子,狡兔三窟,落空的时候,忌峰便只能挖草根煮汤。
让忌峰松了口气的是,那几幅风寒药起了作用,师兄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还是不醒,忌峰干着急,师兄左肩的伤并没有愈合的迹象,军中连一撮伤药也翻不出了,他祈求着云州能送来支援。
天已经完全亮了,风也停了,洞里的兔子没抓着,忌峰叹了口气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营地,他准备去更南的草地上挖些草根。
忌峰举目向南望去,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点白,忌峰以为是自己眼花,他盯着那个晃动的点看了一会儿。
沈月林策马疾驰,风鼓动着他雪白的衣袍,乌发描出风的轨迹,马蹄急促,有力地踏过北境枯黄的草地,身后烟尘飘扬。
沈月林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跑马了,商队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
忌峰不确定这单枪匹马的人是不是从云州来的,但他心中还是升起极大的希望,他翻身上马前去相迎。
远处的营地逐渐变得清晰,沈月林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与记忆中的甚有出入,他心中诧异,收紧手上的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忌峰心中忐忑,面前的人气质温润,眸子沉静如水散发着宁静与温柔。
还没等忌峰开口,沈月林率先抢道,“云州州牧沈月林,黎长风人呢!”
阳光刺破云层,忌峰心中积了数日的阴霾瞬间消散,他指着身后的营帐刚要说什么,就被对方笑着在肩头有力地拍了一掌。
“粮草在后头,你去接罢!”话音未落,沈月林驾马向营地冲去。
忌峰愣在原地,随即又反应过来,他心中大喜,策马扬鞭奔向南方。
马儿冲进营地,不等停稳,沈月林便跳下马背,顺手把缰绳塞给前来相迎的士兵,他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帐子,喊道,“黎长风!你要的支援到了!”
沈月林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
声音散进风中,帐内没有回话,沈月林心跳得飞快,他索性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榻上躺着一人,沈月林上前,记忆中那个俊朗的少年逐渐跟眼前的人重合。
黎长风睡得安稳,多年征战他已经褪去少年稚气,负伤加风寒让他比之前消瘦不少,但仍然很好看,沈月林凝视着黎长风,从眉眼看到下巴,他比记忆中白了不少。
“喂,天亮了。”沈月林以为黎长风是睡得沉。
躺着的人没反应,沈月林觉出不对,他掀开被子,看到了黎长风满是血的里衣。
“怎会伤成这样。”沈月林心头一紧,他知道黎长风受了伤,但没想到会伤得如此之重。
沈月林翻过黎长风的手给他把了一脉,触感冰凉,他不禁皱眉,脉象沉伏无力,太虚了。
此时忌峰已经接了商队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帐子,扑通一声跪在沈月林面前行礼,“卑职忌峰,是黎将军的贴身侍卫,承州牧大人之恩,此番出手相助,卑职定铭记一生!”
好像猜到了什么,沈月林看向忌峰,问道,“信是你写的?”
因为情绪激动,忌峰的语气有些颤抖,他说,“将军一直不醒,将士们忍冻挨饿,皇都不给支援,卑职实在是没了主意。”他看向沈月林,眼中决绝,“所有后果卑职愿一人承担!”
沈月林眼下无心扯这些,他说,“罢了,事出有因,也不能怪你。”他目光又转向黎长风,问道,“他伤在哪里?”
“在后肩。”
忌峰把师兄扶坐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头,沈月林褪下黎长风血红的里衣,看到了他后背大片的淤紫,脸色顿时沉下来。
左肩纱布被血浸透,血液凝固,纱布与皮肉粘在一起,沈月林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已经化脓,周围的皮肤肿胀翻起,能看到伤口深处暗红的肉。
沈月林观察着伤口的走势,想象着刀尖刺入时的情景,他判断黎长风是被阿塔尔的弯刀所伤。
沈月林以前听师父讲过,胡贼首领阿塔尔有一把弯刀,弯如残月,若被刀尖勾住便会越挣越深,直至血液流尽,中原曾有两位将军倒在了阿塔尔的弯刀之下。
可沈月林有一点不解,他问忌峰,“若是他挪转两寸便能躲过这一刀,他为何不躲?”
“阿塔尔善骑,在马背上很难被人近身,战势不见转机,师兄便要引阿塔尔落马,阿塔尔刺来时,师兄相迎,有意被弯刀勾住,借力带着阿塔尔一同坠了马,都军这才有了转机。”忌峰有些哽咽,“师兄在战场上从来是不要命的。”
沈月林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药瓶欲给黎长风上药。
忌峰一眼便认出那是御赐,云州愿意相助忌峰已是感恩戴德,如今沈月林又要用上如此贵重之物,忌峰想要开口阻拦,可沈月林却已经把药撒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药蚀得痛,黎长风的呼吸变得沉重。
待新换了纱布,沈月林拿来了干净的里衣给黎长风穿上,忌峰要扶师兄重新躺下,沈月林抬手拦道,“伤口不能再压着了。”
沈月林在榻上垫好裘衣,然后揽过黎长风,让他趴在榻上,又仔细地给掖好了被子,忌峰哪里知道这样照顾人,他站在沈月林身后手足无措,沈月林看他窘迫,于是便遣他去把药煎了。
沈月林的到来让营地恢复了生气,将士们穿着棉衣吃上了热乎乎的炊饼,伤兵也用上了伤药。
有沈月林在黎长风身边照顾,忌峰便更多的在营地里忙前忙后,眼下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他高兴得好几次都险些绊了跟头。
等忌峰把营地内一切都安排妥当,太阳也已抹到西边的天,他在空地点起火堆,把猎到的两只兔子仔细清理干净,心里琢磨着沈月林下午时说过的话。
沈州牧说他与师兄是旧交,可忌峰以前从没听师兄提起过。
忌峰蹲在火堆前把串起的兔肉架好,眼神发呆,沈州牧长得好看又是师兄的旧交,如今又雪中送炭,如此恩情,忌峰心底起了个念头,他想认沈月林为师兄,但眼下他又不好意思提,忌峰正琢磨着,手里的兔肉差点儿烤糊,他赶忙给兔肉翻个面儿。
自打沈月林进了黎长风的帐子便再没出去过,此时他正在黎长风的书案前翻看着什么,忌峰走进帐子,把烤得香喷喷的兔肉递给沈月林,说道,“沈州牧快尝尝,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烤兔肉了。”
沈月林中午只顾着给黎长风喂药,自己却没吃几口饭,如今被肉香一引,还真觉得有些饿,他接过忌峰递来的烤兔肉,二话不说就咬了一大口,忌峰见沈州牧并不拘束,心里更加想认他为师兄。
沈月林嚼完一大口兔肉,又捞起桌上茶盏猛喝了一口,才腾出嘴问。
“忌峰,今夜我睡哪?”
忌峰没想过这个问题,其他营帐肯定是不行,总不能让沈州牧跟一群士兵睡在一起,但眼前忌峰又变不出第二张榻来。
沈月林看出忌峰在犯难,料到会是如此,便摆手说道,“无妨,睡在哪都是睡,今夜我与你师兄挤一挤,万一他夜里醒了,我也能及时知道。”
忌峰更没想过沈州牧会这么说,他一脸感激地看着沈月林,沈月林怕他下一秒会蹦出什么话来,便赶紧让他出去了。
烤兔肉的确好吃,沈月林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临睡前,沈月林又给黎长风上了一次药,不愧是金疮药,如今伤口不再化脓,且已有了愈合的趋势,背上的淤紫也淡了不少,他又摸了一次黎长风的脉,还是很虚。
黎长风呼吸平稳,看上去睡得很香,沈月林把他向里推了推,腾出能让自己躺下的地方。
在路上奔波本就休息不好,照顾人也需要精力,沈月林挨着黎长风躺着,眼皮没一会就开始发涩。
一夜无梦,沈月林和黎长风睡得都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