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在林中,落在城门前硝烟未烬的战场上,黎长风望着远处已烧成焦炭的树林,语气不像是在赔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将军,长风烧了您一片林子。”
李凌玄蹒跚着在黎长风身旁站定,他不知黎长风肩上旧伤,右手豪爽地拍上黎长风的左肩,大笑一声,说道,“林子没了还能再种,可若是城没了,李某人头就要落地了,此番黎兄助我守城,李某心中感激!烧个林子而已,不妨事!”
左肩隐隐痛楚,身后的远处,忌峰在帮忙清扫战场,黎长风抽刀向前,径直走向狼王的尸体,腰上被狼抓得生疼,黎长风蹲下时顿了一下。
李凌玄心中疑惑,他跟上前去瞧,长刀已撬开狼嘴,左边的獠牙在方才的打斗中被震断了,好在右边的獠牙是完整的,黎长风下手极稳,手法残忍且熟练,仿佛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尖长的獠牙连着筋肉被生生拽出,看得李凌玄身上起了一阵恶寒。
天光渐亮,雨停了,这场春雨仿佛专门是来浇灭林火似的,黎长风撑着长刀起身,左手的狼牙红艳怖人,血正顺着指缝滴落。
李凌玄观察着黎长风的脸色,他忽然对此人多了些不一样的看法,但不是坏的,黎长风眼中毫无波澜,他看向李凌玄。
“有红绳吗?”
李凌玄被问得突然愣住,他不知黎长风此话何意,目光瞟到不远处倒在泥泞中的女尸,随即反应过来,李凌玄尴尬地挤出一个笑脸。
“不知我翻云城的哪家姑娘有幸入了黎将军的眼,若黎将军不介意,李某愿亲自去帮黎将军牵红绳!”
黎长风笑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得太含糊,于是解释道,“李将军误会了,就是普通的红绳,求福保平安的那种。”
狼牙被打磨得雪白干净,离近点还能看到刀锋刮过的痕迹,红绳分成两股被搓成麻绳的花样,沈月林举着手腕看了半天,越看越喜欢。
“我磨得粗糙,回头请专业的师傅再重新打磨一遍。”
黎长风醒了有一会儿,他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沈月林。
“不用,这样就很好。”
沈月林的嗓音还是沙哑,他把手缩回被子,狼牙在被窝里捂得温热,贴在手腕上很是舒服,他的脸在黎长风胸前蹭了蹭,却蹭到了粗糙的纱布,沈月林顿了一下,又伸手去揽黎长风的腰,摸到的还是纱布。
“你是不是又不要命了?”沈月林侧头看向黎长风,语气带着些愠怒。
黎长风哄得信手拈来,他轻笑一声将手探进被子,攥住还在乱摸的手挪到自己的颈窝。
“和你相比,我还是太惜命了。”
脉搏一下一下有力地顶在指尖,沈月林理亏,他耳垂泛红,安静地窝在黎长风怀中。
窗外草木沙沙轻响,龙涎草的花香溢到床边,黎长风搂着沈月林,浸在江南浓浓春意中。
院外传来脚步声,来人在门外站定。
“沈州牧?黎将军?”声音不大,语气带着询问,是陈最。
黎长风清了清嗓子,“嗯。”
听到屋里沉闷的应声,陈最没有立刻进来,他在门外说,“现在已经申时了,我估摸着你们该醒了,便让厨房做了点吃的。”
沈月林躺得舒坦,一时还不想起,他看着黎长风摇了摇头。
黎长风转头回道,“先放门口罢。”
“沈州牧黎将军,在我府中请不必客气,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门外传来放置食盒的声音,陈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竟然已经申时了,我还当是天色不好。”沈月林小声叹道,他以为自己没睡多久,不刻意去想也还好,一想沈月林便觉得自己睡得累了,他翻个身想要坐起,起了一半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沈月林忘了自己腹上还有伤。
黎长风伸手撑住沈月林的后腰让他靠在自己掌上缓劲,“再躺一会儿也无妨,又没什么要紧事。”
掌心传来温热,烙得沈月林后腰有点痒,他坐稳了才说,“躺多了反而更乏,我想趁着天光去院里走走。”
“先吃两口东西,吃完我陪你一起。”黎长风一骨碌坐起身,他给沈月林递来衣裳,自己披着里衣去开门。
外袍上血迹斑斓,大片的焦黄盖住了原本的天青色,沈月林手指摩挲着焦黑卷边的衣摆,满眼可惜,这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不穿那件了,陈最给准备了新衣裳。”黎长风把食盒放在榻桌上,手里还拿着两件新的外袍。
“看陈最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心思还挺细。”沈月林不禁夸赞起来,他方才还在愁自己这次来柳西没有带换洗的衣物。
黎长风原本穿的外袍被狼抓得稀烂,他来时路过云州没来得及换掉,如今再看真的不堪入目,黎长风没想到陈最也给他准备了衣裳,但他听不得沈月林夸别人。
“你这次为了帮他差点儿把命搭进去,虽说陈最那孩子知恩图报,倒也不至于让你这番夸。”
陈最给准备的两件外袍,一件是月白色,一件是冬青色,看大小,月白色的应该是给沈月林的,丝绸面料柔软顺滑,样式大方,颜色也选到了沈月林心坎儿里。
沈月林心里开心,语气难掩笑意,“屹川,你都知道他是孩子了,怎么还吃醋?”
黎长风笑着不答,沈月林如今能跟他说笑,说明精神头不错,食盒上下两层装满了热乎的饭菜,黎长风把饭菜在榻桌上摆好,沈月林也穿好了衣裳,两人坐在榻上,就着窗外的暮色,吃了个滚饱。
暮色渐褪,周围愈发暗淡,沈月林在墨绿色的院里慢慢地走,他突然问了一句,“屹川,你觉得,陈最有没有可能是中原的下一任皇帝?”
小径狭窄只容一人,黎长风跟在沈月林身后一步之外,子安还是太瘦了,黎长风看着沈月林瘦弱的肩,说道,“陈最连庶出都不算,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但如今老皇帝膝下无子,皇脉中只有陈最与老皇帝血缘最深,这样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月林从来不关心朝中之事,他如今突然这么问,定是有人与他提起了,黎长风问,“子安,你听谁说的?”
沈月林不想再走,但一时也不想回屋,他扶着黎长风的胳膊坐在了檐下的台阶上,阶下石砖布满苔藓,沈月林目光注意到了面前一株不认识的草,语气平静缓慢,“赵白死前同我说了好多,如今老皇帝时日无多,中原无后主,他欲等老皇帝死后挟持陈最号令中原,所以我才起了心要杀他。”
“子安,赵白作恶多端,你不杀他,也会有别人要杀他,你为中原除了一个后患。”黎长风坐在沈月林身旁,他只会说一些直白的话为沈月林宽心。
今日既望,原本浓绿暗沉的小院被月光揉得清亮柔和,沈月林抬头,皓月千里,他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