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对这两个孩子没有多少感情。
姜映姜照降生于家中接连出事的年月,家中长者自顾不暇,还有些莫名的怨气,觉得他们的八字不好。
二婶听说堂兄战死后,便失了主心骨,身子大不如前。堂兄是先夫人所生,二婶虽是继母,母子间情谊胜似亲生,险些哭坏眼睛。
两个孩子娘胎里带了不足,亦有颇多艰险,靠着孟安澜的人情,她请大夫慢慢调养过来,他们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姑母话中说得亲热,但姜颂宁早已不是能随便哄住的年纪。
“我派了信得过的丫鬟医女跟着,不知家里是谁把这一大群人接回来,又是从哪得了消息知道他们的行踪?”
姜玬怔了下,笑容不大自然:“宁儿这是哪里的话?老太太思念重孙,我们也想看看孩子,瞧你说的,像把人劫走了似的。放心,他们好着呢。”
姜颂宁懒得与她继续耗下去,让挽香送客。
姜玬脸上挂不住,仍不死心:“你若不回去,老太太可是要伤心了。”
姜颂宁站起往门口走去,眉眼含笑:“姑姑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自然得回家瞧一眼。姑姑先回,我即刻便来。”
姜玬得了她这句准话,回到马车上,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死丫头,过了几年好日子,便看不起人了,跟我摆起谱来。”
转念想到姜颂宁说要稍作准备再回姜家,又开始期待她给众人送的东西。
孟家不差钱,宁丫头手里还有不少赚钱的营生,能拿得出手的不会是小数目。
姜家未倒之前,府中便亏空了,唯有三房还有积蓄,偏又只姜颂宁一个女儿,全成了她的嫁妆。
在京城这个地界,走出府门哪里都是相熟的面孔,万万不能丢了脸面让人瞧不起。
姜颂宁这一回来,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是以姜玬一刻也等不了,费尽口舌也要把人拉回去。
姑母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姜颂宁便出了孟府。
姜玬觉得她对娘家人装腔作势,一定要等天黑了再来,还没张罗着去门前迎她,就听仆妇说人已到了老太太跟前,这才急匆匆地跑过去。
姜老夫人这几年不见老,精神尚可。
姜颂宁问过几句,伺候祖母的丫鬟上前来给老人家捏脚,她便坐到一旁去。
姜老夫人膝下三儿一女,如今只剩一个仕途无望的大儿子,和离归家的女儿,能像如今这般,没怄出毛病已是难得。
姜玬一进屋,见姜颂宁安分的样子,料想她在老太太面前还是不敢张狂,唇畔笑意深了两分。
“宁儿操持的事多,哪里都离不开你。既然回来了,何不陪你祖母多说说话,她平常总念叨你。”
姜老夫人看了姜玬一眼,对姜颂宁说道:“你把映儿他们养得不错。”
姜玬叹了口气,瞥姜颂宁一眼:“他们生来便有不足,难为你费心。照顾他们的人,足有十来个。你看咱们家里,算上粗使婆子和门房也就二十人。”
姜颂宁道:“姑母也知道两个孩子和我分作两路,多留了几个侍卫,免得路上遇到麻烦,把孩子吓着。哪像姑母说得那般铺张?”
顿了下,又放缓语气,“我知晓家中情形,也是为了这事来的。侍卫自是跟我回去,剩下的丫鬟留在家里恐怕也不方便。”
“正是这个理。有丫鬟在家,却没有管事管束,我看还是你找地方安置这些人才好。”姜玬早算过一笔账,连忙附和。
姜颂宁颔首:“我还有一个空置的宅院,给两个孩子住正正好。祖母姑母放心,我会照看好他们的。”
姜玬早就想过这事,最好是姜颂宁出钱养着这批人,再慢慢地把人拨到其他各院,如此账上还能省下一笔钱。
没想到一来就要把人接走,那往后怎么以孩子的名义要她给钱?
姜玬脸色忽地变了,急声道:“宁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姓姜,这便是他们的家,为何要搬到别处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嫌弃自家子孙,让我们怎么做人?”
“正如姑母所言,他们尚在襁褓中,便经常生病,还是大伯说找个清静的地方养着为好。”
姜老夫人当年无暇顾及这两个病恹恹的婴孩,此时盘着佛珠,眉心紧蹙,看到姜玬使的神色也一言不发。
姜玬没有老夫人帮腔,气势稍弱:“二嫂呢,二嫂是他们的祖母,你就忍心把孩子从她跟前带走?”
“二婶说了,她精力不济,把孩子交给我最放心。”姜颂宁温声回道。
姜老夫人闻言,眼角微湿,捻佛珠的手也停了,声音透着疲惫:“我累了。你们走吧。”
等出了门,姜玬带姜颂宁去找两个孩子,又道,“你回来才多久,还没见过你祖母,便去你二婶那儿看过了?”
“二婶谴人给我递了话。姑母若不信,尽可去问。”
姜颂宁道,“按理说,三弟念书用不了多少银子,祖母跟前伺候的人怎么比信中说的还少了一个?”
姜玬面色微白,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姜颂宁顿时了然。
“看来银子花去给大伯、大哥谋差事了。我说呢。有那笔银子,怎么都不该是这般境况。”
姜思棠不知从哪个地方钻出来,脸色难看极了,没了在外的指着姜颂宁骂:“你真是掉钱眼里去了。父亲兄长没个差事,像什么话。你对自家人抠门,就知道把钱往秀禾县送。”
见姜颂宁神色微变,姜思棠觉得踩中她的痛处,哼声道:“若不是三叔,家里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你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姜颂宁,你以为给灾民些许好处,便可以赎罪了?我告诉你,差得远呢!”
姜玬拦了没拦住,听了这番话,心里畅快不少。
转头又见姜颂宁脸色冷下来,怕真把人赶跑了,便劝道:“都是自家姐妹。思棠你少说两句。”
姜思棠对上姜颂宁眼神,后退半步,“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姜颂宁笑意不及眼底:“二姐既然盯着我,那应该知道,我想还手,还用不上我亲自动手吧?”
姜思棠没来由地心慌,躲到姑姑身后,不做声了。
姜玬若有所思。
不知姜颂宁说的有人代劳,是指的丫鬟仆妇,还是身后有人给她撑腰?
倘使是后者,又会是谁。
姜思棠争不过姜颂宁,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颂宁看她去的方向,知道她又像少时那般,要到祖母跟前哭诉。
没点新招。
“姑母不必送了。我自去便是。”
姜玬却不能轻易让她离开,快步上前,笑道:“忘了告诉你,大长公主设宴,半月前就往家中递了帖子,孟家前些日子没人,你大约是没听说这事。若想去,同姑母说一声便是了。”
姜颂宁出门前,正巧见到了公主府的人,用不着沾她的光。
大长公主广邀宾客,其中有不少青年才俊,年轻小姐,兴许是有为人做媒的想法。
范雨晴的婚事还没有眉目,姜颂宁没理由不去。
只是有一点让她不放心。
大长公主年轻时喜欢一个外邦男子,语言不通,请储先生教她番语,听说两人私交不错。那外邦男子命短,听说之后大长公主也一直念着那个人。
大长公主殿下用情很深,又与储先生熟识,应该不会对她这样薄情的人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届时命妇贵女数不胜数,她在其中不会吸引殿下注意,应当无碍。
这样一想,她的心便定了下来。
祖母歇下,大伯迟迟未归,二婶不欲见人,姜颂宁最后还是没留下用饭。
孟家只有她和范雨晴两个,厨房还缺人,她便到酒楼定了一桌菜肴送到府中。
自酒楼出来,齐钟给她比了个手势,而后将她带到雅间。
屋中,周春朴听见门响,便站了起来。
姜颂宁朝他颔首:“周将军久等了。”
周春朴低下头,面有薄红:“夫人客气了。我是想来告诉夫人,你托付给我的东西,已然送到。有那图纸,秀禾县筑坝修桥便事半功倍了。”
“能派上用场就好。”姜颂宁叹道。
自五年前决堤后,秀禾县兴修水利一事便搁置下来,无人再提。年初才听到风声,说当地官员又开始令人勘测地形。
当年出事之地已被洪水冲毁,无从验证问题究竟出自何处。
若这图纸能再发挥些许用处,为秀禾百姓谋些福祉,便不枉父亲当年辛苦,亦能洗脱些许污名了。
姜颂宁放松下来,望着天边晚霞,有些出神。
回头看到周春朴担忧的神色,朝他笑了笑,温声道:“多谢周将军。我原以为在青州便能见面。当时为何不见你呢?”
周春朴脸上更烫了,只是皮肤黝黑,不容易瞧出来。
当时去宋家送了贺礼,彭依依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说姜颂宁可能不会待在孟家。
周春朴知道彭依依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但他始终不敢在姜颂宁面前表露出来。
他见过姜颂宁从前有多喜欢薛亭洲,有薛亭洲在,她一定是注意不到他的。
说不清为了什么,明明能见她,周春朴却谎称有事在身,没有露面。
能帮到她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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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秦腹中空空,本欲到酒楼饱餐一顿,无意间瞥见姜颂宁上楼,便要了壶酒,找个角落坐着,便看到姜颂宁与周春朴先后离开。
赵秦包了两斤牛肉,急匆匆地赶回兰苑,不顾景溪劝阻,仍是冲进了书房。
赵秦喘着气,却很是得意:“你猜我今日看见了谁?”
话罢知道薛亭洲不会搭理他,自顾自道,“周春朴,你有印象吗。”
薛亭洲嗯了一声。
赵秦看不惯他这般冷淡,呵呵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太巧了。孟夫人也对他有印象,两人在酒楼长谈呢。”
笔尖墨汁滴落纸面。
薛亭洲抬起头。
赵秦被他看得背后发凉,在心里嘀咕,在酒楼又不是青楼,这人生什么气?
一定是见的女人太少,才会这样。
赵秦清了清嗓子:“后日殿下摆宴,你会去吧?”
薛亭洲几度提笔,但脑中浮现周春朴到她面前献殷勤的样子,终是无法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