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宁无意深究那香料是何等来历。
总归她铺子生意红火,进项年年增长,若真缺点什么,贵比黄金的东西不是买不起。
姜颂宁神色如常,在有心人眼里,是无可奈何接受了不受薛亭洲待见的事实。
话说回来,没人知道与薛亭洲结了梁子,能如何弥补。
他受陛下青睐,不足三十便到了如今的位置,不乏有讨好之辈。
但华屋美人,似乎都不对他的胃口。
顾韵真对这个未来夫婿上心,侯府消息灵通,她比外人更了解薛亭洲。
把一个人放在眼里喜欢上了,看他便觉得处处都好。
府中幕僚不乏有人把他视为劲敌,父亲态度保守,还抱着拉拢的想法,对她这个女儿,透露了些许内情。
薛亭洲尊储江兴为师,这位储先生精通番语,先帝在时多次受命出使邻国,力主疏通商贸,深得看重。
但在事成前,邻国国君易位,通商一事便就此搁置。
储先生自觉没了施展拳脚的余地,便把心思放在栽培学生上来。
几年后,边境两国结盟,屡犯边境,交手过后,阵前将领察觉带兵的敌将熟知地形,便有人告发储江兴私通敌国,先帝大怒,将储先生下了大狱,令人彻查。
此案尚未查出眉目,先帝便卧病在床,朝堂上下一心平乱,把身陷囹圄的储先生抛之脑后,直至先生染了风寒,死在冬至那一日。
薛亭洲这人父母早亡,养父又战死沙场,十来岁上拜入储先生门下,对授业恩师极为敬重。
顾韵真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护送今上进京,胆略过人。
后来看他步步高升,始终没有忘记对储先生落井下石之人,待时而动,将煽风点火最厉害的那三人一一铲除。
“他羽翼未丰,想来是顺了陛下的心意,才能畅通无阻做到这一步。虽有旧仇,但手段太狠,棋差一着便会惹火烧身了。”
父亲是这样评价的。
顾韵真觉得正好。
若他贪慕侯府权势,恩仇尽忘,她才不会喜欢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
等人到齐,一列马车陆续动了起来。
帘栊一放,范雨晴揉了揉脸,笑得脸都僵了,看姜颂宁没事人似的在旁边串珠子,叹了口气。
姜颂宁手指纤细,琉璃珠清透明亮,她又极有耐心,垂眸抿唇,很认真的模样,十分赏心悦目。
范雨晴视线挪不开,默默看了半晌。
与姜颂宁目光对上,才回了神,清清嗓子:“那香料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接下来十几天都得闷在车厢里,闻着还会头晕呢。”
姜颂宁没想到她还宽慰起自己来了,颇有些不习惯,便多看了她一眼。
范雨晴眉心一拧,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觉得和她关系缓和了,岂不是对不起姑母?
但一路上受了颇多关照,再僵下去,这十天没人说话,能给她憋死。
前前后后那么多人,让人听到吵架总是不好的。
范雨晴这般安慰自己,决定要和她好好相处,完全没意识到,姜颂宁从来没和她吵过。
范雨晴捡起颠簸中滑落的琉璃珠,不言不语地递过去。
“多谢。”
姜颂宁说话时朝她笑了下,范雨晴不大争气地脸红了。
连那句狐媚子,在心里也骂不出口了。
在青州休息了一日,姜颂宁气血充盈,白里透红,像想通了什么大事,整个人容光焕发,连这身看起来寒酸的衣裳也挡不住她的好颜色。
范雨晴在望云寺听到住持唤薛亭洲表字观澜。
表兄名中也用了这个字。
范雨晴忽然抓心挠肝地好奇她知不知道。
无意中听姑母提起,与她有纠葛的男人正是薛亭洲,范雨晴还是很难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一个脾气冷硬,一个性情柔善,她怎么敢和那样的人说话?
为转移注意,不问出这种失礼的问题,范雨晴从盒中抓了两粒珠子把玩。
闻着姜颂宁身上淡淡的香气,正想问是什么熏香,头一歪就睡着了。
入睡不足半个时辰,又被几声狗吠吵醒。
范雨晴腾地坐起来,神色惊恐:“这山里有野兽不成?”
姜颂宁在她肩上安抚地拍了拍,往后方望去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摇摇头:“不像是山里的动静。”
挽香掀开帘子钻进车厢,轻声道:“从青州城出来,后面便多了两架马车,说是薛大人带走了青州旧居的书册。”
触上挽香的目光,姜颂宁心领神会,唇角弯起,颔首:“知道了。”
她不方便见它是一回事。薛亭洲把阿黄带上,它每天能见到他,会开心些,不然每天守着空屋子也怪可怜的。
几个时辰后,车队停在湖畔休整。
姜颂宁一如往常没有胃口,范雨晴念着新制的衣裙,唯恐把自己吃胖了,也学着她吃了点素食便作罢。
湖畔风光秀美,小姐们沿湖行走,侍卫便跟着去了,水中鱼群肥美,便有人叉鱼就地烤了,香气飘得很远。
齐钟也去弄了两条,姜颂宁仔仔细细地挑出鱼刺。
不多时,果然有一只嘴馋的小狗循着香气,找了过来。
旁人只见那只大黄狗沿着车辙向前游荡,忽地停了下来,摇着尾巴冲了上去。
锦帘一起一落,便看不到了。
车厢里传来阵阵狗叫,有人看出这是姜颂宁的马车,估计她受到了惊吓。
正要好心去叫侍卫过来,就见它大摇大摆咬着鱼跳了下来,又往前去了。
范雨晴在外站了一会儿,回来只闻到鱼香,腹中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却见一条鱼被狗吃了,另一条也被叼走,气得跺了跺脚。
想到应当没有佐料,滋味不会太好,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还记得安慰似是无奈的姜颂宁:“等回京城了,我请你吃十条!”
景明烧水沏茶,刚把人服侍着用了药,便见阿黄叼着肉窜上来。
油滋滋的烤鱼冒着香气,景明怔了一瞬,犹疑着放了个碗在它面前。
阿黄把衔着的肉放到碗里,冲薛亭洲汪了一声,就冲过来蹭他。
景明看着阿黄嘴边的油,正要阻拦,却见平素爱洁的主子拿了帕子亲自给它擦拭。
薛亭洲对气味敏感,阿黄身上除了草木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气。
不知这小家伙在她怀里待了多久。
忽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很是可笑,薛亭洲笑意微敛,摸向阿黄那只白耳朵。
“有人生怕我亏待了你。”
眼尖的人发觉这是薛亭洲的狗,便又有传言,说这只大黄狗狗仗人势,把姜颂宁这边弄得一团走,还抢走了盘中鱼肉。
威风得很,姜颂宁这边一声怨言也没有,生生忍了这番委屈。
姜颂宁听过只是笑笑。
阿黄活泼爱动,她乐意被它打扰,不然这一路该多无趣。
半月后抵达京城,姜颂宁带范雨晴回了孟府。
多年没有主子回府,提前谴回京城的管事早早地收拾了二位主子的寝居。
姜颂宁一回来,管事便带了账册来回话,还有几间新起的屋舍如何布置,也要她拿主意。
范雨晴沐洗后自去后花园闲逛。
姜颂宁换了衣裳,在厅中待了三个时辰,把这些事项一一捋清楚。
前来回话的管事和主事婆子都在她这领了笔赏银,眉开眼笑地离开。
挽香煮了乌梅茶端来,给她捏捏肩膀:“今日刚到,便忙了大半日,赶快歇下吧。”
正这时,门房传话,说姜家来人了。
姜颂宁饮了半盏乌梅茶,不疾不徐地问:“来的是谁?”
“说是夫人姑母。已将人请进来了。”
姜玬年过四十,保养得当,又有姜家人一贯的好样貌,显得要年轻一些。
一见面,便把姜颂宁从里到外夸了一通。
“经年不见,宁儿愈发动人了,瞧这里外的奴仆,行事极有章程,想来老夫人极看重你,才把这等事交予你料理。不知老夫人和你嫂嫂何时回来?”
“宁儿是最孝顺的孩子。家里老太太也挂念你,老是念叨。一听说你回了京城,老太太是半刻等不得,要我立刻上门看看,孩子如今怎么样了。远隔千里,也不知有没有照顾好自个儿。”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
姜颂宁笑盈盈地递茶,姜玬喝前还仔细看了是何种茶叶,姜颂宁把她这位姑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仿佛很是动容,但始终没松口跟她回去。
姜玬长叹了口气,觑她神色,悲声道:“家中不比往年,自然没有孟府住着舒坦,这点我明白。就是老太太那里,盼着你回去,一家子热闹热闹。”
看姜颂宁还是举杯饮茶,姜玬顿生羞恼,受不得被小辈忽视,气不打一处来,瞥她一眼:“一家人有什么事过不去。你不会还记恨祖母,没让你与薛亭洲结成姻缘,让你年少守寡?”
姜颂宁早知姑母上门不会有好话,跟前只留了自己人,听到这话还是皱了眉。
“姑母慎言。莫要污了薛大人清誉。”
姜玬知道她是和薛亭洲同行回的京城,虽说有几十个人盯着,但两人若有这意思,暗通款曲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见姜颂宁和挽香的模样,这话不像作假。
姜玬上下打量她这侄女。
守寡几年出落得比未嫁时还漂亮,瞧这身段,居然有男人不动心?
这丫头真是不争气,以前有过纠缠的男人都笼络不住。
真让人失望。
“你不管旁人也就算了。映儿照儿接回来了,两个孩子都在你跟前长大,你也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