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摄政王爱女,一个,是权臣嫡子,两个权倾朝野又互不对付的人一时间竟要结成亲家,合宣殿上,众人皆屏息以待。
萧昭亦是垂眼,难以想象,如此一来,待摄政王与元公百年后,元翕会成为于成帝而言多么极具威胁的存在。
大殿肃穆,众人以待的人物就立于身旁。
萧昭甚至放慢了呼吸,她想到了温柯说的天造地设。
温嘉绝不是一般闺阁的女子,她自幼长在温一酒身边,熟习兵法政事,会是元翕这个尚书令最得力的贤内助。
而自建康一行也不难看出,二人感情应该也不错。
元公既然将决定权交予元翕,那元翕定不会拒绝。作为将来东梁国的皇后,一个权势滔天的臣子的存在,这并不是萧昭愿意看到的。
只是当下她并不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做出任何回应,一如立于身前的陈宁,珠帘之下,她沉溺于他那双温柔如水的故人之眼,以至于元翕唤她她都没有听见。
元翕脸色倏然冷下来,宫人这才上前,于萧昭耳边再次重复道:“公主,令君问您的意思。”
萧昭回过神来,不解地抬眼看向身侧元翕,黛色宽大官袍之下,他身姿挺直,眸色深深,透过幂篱轻纱直直望着萧昭,像是要将萧昭淹没于那无尽的深渊里。
萧昭挤出一个笑,“本宫初来乍到,怎么能做令君的主。”
她答得从容,转身不去理会元翕的凝视,抬手向身前的成帝与摄政王行礼,道:“今日礼既已成,陛下与王爷要处理家事,本宫一个外人,在此处恐有不妥,就先告退了。”
高座之上的元培却于此时道:“公主将来是要做我东梁国皇后的人,算不得外人,既然犬子有意询问公主的意思,公主不妨替老臣过过眼,你觉得,他二人,可还算般配?”
萧昭心底暗自痛骂元翕,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笑意,如今,不管她如何巧言令色,此局都难破。
她颔首,走到元翕与温嘉的身边,避开元翕的眼,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令君与郡主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看上去是天作之合,只是……”
萧昭迟疑片刻,继续笑道:“只是在建康时,母后赏识令君风采,本欲亲上加亲,有意要将安比侯嫡女指与令君,那时候令君就说,早已有了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不知这心仪之人,是否就是身边人呢?”
“如若不然,岂不是委屈了郡主。”
此话一落,大殿又是一片寂静,文武百官心底都在暗暗思踌,这建康来的公主可真是纯情,这样推辞的话竟也能放在心上,甚至还天真地希望阴暗诡谲的尚书令元翕,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有元翕知道她从容应对下满嘴的胡话。
他起手要拜温一酒,打算延用这个胡话,推辞了这桩婚事,却被温一酒抬手制止道:“本王是老糊涂了,婚姻乃是大事,哪能如此三言两语就草草定下,令君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作答复也不迟。”
这场典礼算是不欢而散。
萧昭自南国来,为示重视,东梁宫中特意为其重修皇后寝殿,由于寝殿尚未完工,萧昭便被安排在揽月阁暂住。
揽月阁地处偏僻,距离陈宁的合宣殿更是有一段距离,但好在僻静,阁外就有一汪碧水,时值盛夏,推窗看去,亭亭荷花铺满水面,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雅的芳香,萧昭的心境也因此平复不少。
婚期定在九月,距今尚有两月有余。自进宫见陈宁的那场典礼上,萧昭将自身境遇鉴定于背景雄厚,然难免会被迫卷入政事纷争。为免成为摄政王与元公争权下的牺牲品,在住进揽月阁没过两日,她就称病不再见客,顺带也回绝了一切想来见她的成帝后宫的女人们。
兰西觉得这样不妥,但瞧见公主一路颠沛,身子确实消瘦了不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对外,只称公主水土不服,需要静养。
两个月里,萧昭多方打探萧钰的消息都无果,她只好将希望寄托于与萧钰有着生死之交的元翕。
她托书雁找到元翕,言明诉求,奈何元翕心眼着实太小,并不予理会,无奈之下,她只好扮作宫人,堵在元翕下朝必经的路上。
元翕见了她,似乎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萧昭快步追上去,小声低喃道:“令君怕不是忘了,是谁冒死救了你一命。”
元翕不以为然,“一命抵一命,要不是为了救你,本官也不会遭此大劫。”
萧昭冷笑道:“那群刺客可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想知道,是谁?”
元翕停下步子,萧昭险些撞上去,只听元翕道:“要杀本官的人有很多,你最好别去管这闲事,以免惹祸上身。这里是东梁,萧钰和萧旭都保不了你,你,明白吗?”
萧昭揉了揉额头,抬眼看向元翕,他背光站立,眸底是一望无际的深渊,面色沉沉,语气漠然,说出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萧昭不经心软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身边的人。”
“你不是来问萧钰下落的?”
“阿钰救了我,我很担心他,但是你也救过我,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我本不想管你的家事,但有一件事,如果不告诉你,我心又属实难安。如果能以此换取阿钰的消息,那更是再好不过。”
元翕看着冒险出来找他的萧昭,示意她走到一旁树下,放缓声音道:“萧旭将身边的暗卫派过去照顾他,他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完全恢复尚且需要些时日,情况好的话,应该赶得上你的大婚。”
萧昭舒了一口气,红菱自幼跟在萧旭身边,熟习药理,有她在,萧钰肯定没事。
见元翕转身要走,她上前拦住元翕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要去哪里?”
元翕垂眼,萧昭脖颈处的玉坠子就又落于眼底,他不自然地别开眼,冷声道:“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萧昭觉察到他的目光,亦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拦住元翕的手,道:“陆老夫人身子很好,就是很牵挂陆离,只是她却从不开口问我陆离的去处。”
元翕眼底深渊不动声色地泛起一丝涟漪,他沉声问:“这又如何?”
“栾乔送我回到陆家老宅后,到陆和送我离开前,二人并未碰面,只是陆和却知道你在清水河对岸,他为什么要打听你的下落?”
此话出口,萧昭心底才算舒坦,陆老夫人那样一个慈祥的人,又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孙子。
元翕收回眼,淡淡说道:“公主说的话,本官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萧昭抬眼,眼前人,是元翕,不是陆离。
知道了萧钰的消息,也告知了他陆和的异常,她想,至少自己问心无愧。
她点头,交代道:“那我回去了。你……别死了。”
只是正待她转身之际,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在这宫里能着明黄服制的,只有一个人。
萧昭迅速埋首,绕到元翕身后,即使知道陈宁并未见过她的真容,是认不出她的,她却还是有种做了错事的内疚感。
她垂首看向地面,陈宁身侧应该是位妃子,女子服饰华贵,裙摆以金丝线做绣,在这宫中的地位应该不低。
二人很快注意到元翕,并向元翕走来。
元翕目中无人惯了,他侧目注意到身后萧昭的忐忑,扬了扬眉,对陈宁拜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陈宁注意到元翕身后的女子,放眼整个东梁宫,从来没有哪个宫人能站得离元翕这样近,他饶有兴致地向女子看去,却被元翕侧身挡在了前面,他只好收回目光,道:“北汉太子大婚,前去贺喜的使臣回宫述职。”
元翕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未再多言,陈宁向前走了几步,复又转身,看向萧昭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萧昭将头埋得更低,“奴婢是揽月阁,永嘉公主身边的。”
陈宁颔首,“难怪看着眼生。”
他复又柔声道:“不如这样,你随朕前去合宣殿服侍,正好云苏有差事要同令君核实。北汉太子妃是永嘉公主的姐姐,想来公主也会想要了解永安公主的近况,你去听了,也好回去说给公主听,免得公主牵挂。”
萧昭怔在原地,元翕并没有说话,陈宁嘱咐完后,身旁的女子留在了原地,而陈宁则转身继续向前走着,萧昭只好应声,埋首跟上陈宁的步子。
待二人身影消失于眼前,云苏走回到元翕身边,低声唤了一声,“令君。”
元翕并未收回目光,他注视着萧昭离开的方向,淡淡开口问道:“你有身子了?”
云苏肩头微颤,倏地跪在地上,她是跟在元翕身边最久的暗卫,元翕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而陛下只当她是元家家奴,此番让她坦白,也是为了让元翕能够接纳这一事实,好说服元妃,收她入后宫。
她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会将元翕的一切计划都打乱。
她在见元翕的这一刻,就做好了要将孩子打掉的准备。
意外的是,元翕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他只是遥望陛下离开的方向,淡然道:“这个孩子,留不留得住,是你的命,只有一点你要记住,在宫里,不管你是女官还是妃子,都不要忘了你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