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主孑然立于大殿中央,裙袂浮光流转如月华,更衬得她丰姿冶丽,绝代无双,说出的话亦是字字珠玑,句句恳切。
大殿再次寂然无声。
众人皆知永安公主乃帝后唯一的女儿,既如此,帝后又怎会舍得女儿北上远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一时间皆不敢言。
也有人心下暗叹公主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有当年南后之风。
一向端庄持重的南后倏地站起身来,笼罩于宽大凤袍下的身子微颤,一只手,被随后起身的南帝紧紧握住,掩于袖下。
而一向情绪不明的帝王深深凝望玉阶之下爱女,许久之后,却也只是淡淡回应道:“永安识大体,朕心甚慰。”
言语间移开眼,看向坐于席间的北汉太子,沉声问道:“太子,可还满意?”
殿内两位太子,一位着玄衣,一位着雪衣。
玄衣太子面色凛然,执起身前银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帝问的自然是雪衣太子,此时雪衣太子目光正落于那道月白背影之上,待得南帝询问时,他方才起身,整装走向萧旭身侧,郑重向南帝行礼道:“承胥在此向陛下立誓,在座诸位亦都可见证。若能迎娶永安公主,承胥此生不作他娶,必然爱之重之,终生不负。”
南帝颔首,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仪,“如此,甚好。”
立于殿下的萧昭看着眼前这出父慈子孝的场面,方才悠悠音律于心底蔓延开的悲伤陡然转化成愤怒。
为什么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婚嫁亦不能自主?
为什么已经雄霸一方的帝王,也要靠爱女远嫁来巩固江山?
为什么一向明事理的皇后,此时却一言不发?
萧昭几乎要迈开步子,冲向殿中,去陈述心中不忿,身后一只手拉住了她,她转过身看,是她早早出嫁没有任何交集的大姐。
大公主萧暄未置一词,只是缓缓摇头。
萧昭当然知道,她的冲动,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她匆忙转身,于人群中寻找那抹青色身影。
只是她寻之不见,只好对萧暄说道:“你放心,我早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萧昭。眼下,我只想出去走走。”
萧暄这才松开手,萧昭心急如焚,再次退出金銮殿。
殿外,苍穹如洗,万里无云,苍穹之下,是肃穆列队的皇室仪仗,她四下环视,却终不见那抹青色身影。
落寞之下,她被追上来的兰西要求回到殿中。
此时,北汉使臣在刘承胥的授意下奉上一个楠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羊脂白玉做成的镯子,玉质温醇,镯子于大殿流光溢彩之下,泛着柔润和煦的白光。
刘承胥自匣中取出镯子,将镯子以匣中素锦包裹好,侧身执起萧旭玉袂,托起萧旭方才拨弦的素手,为萧旭戴上镯子,温凉触感在刘承胥撤走素锦之时弥漫全身,萧旭不禁抬眼看向刘承胥。
过程中,他从未接触到萧旭的肌肤,谦逊有礼。
刘承胥收好素锦,凤眼上扬,回以她一个春水般柔和的笑,而后转身再向殿上南帝行礼道:“此物,乃是母后最为珍爱的嫁妆,母后一向爱惜公主,如今此物交予公主,也算是替母后做了见证。”
南帝点头,走下玉阶,自手中取下一枚白玉扳指,亲自为刘承胥戴上,不着情绪的脸上终于带有几分怅然,嘱咐道:“这相同的玉扳指有两枚,一枚在我儿萧祁手中,另一枚,今日朕就赠予你。朕的子女中,朕最疼爱的就是朕这个旭儿,你可断不能让她受委屈。”
刘承胥再拜谢恩。
未央宫中,萧钰回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前。
屋子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他来时,宫人打扫完毕,刚要将门合上。
他扬手,示意宫人退下,独自一人进到屋内,径直走到入门的书架前,取下其上刻有繁复木槿花纹案的匣子。
匣子闭合处,落有一把小巧细致的金锁。他并未着急开锁,而是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那样,将匣子拿在手上,翻出匣子底部已经模糊的刻字:当时明月在。
他的手微微颤栗,轻轻拂过这段刻字,素来清明的眼底萦上一层散不开的雾气。
浮云朝露,明月不复,物是而人非。
他将匣子置于桌案上,自己则端坐于桌案前,小心翼翼将这个尘封数年的匣子打开。
匣子之中,安静躺着一只羊脂白玉做的镯子,于自然日辉下,泛着冰清而冷冽的白光。
镯子之下有一封花笺。
花笺展开,其上娟秀小字已然褪色,却也分明:臣妾李氏,半生凄苦,幸得陛下垂怜,此生无憾,唯愿吾儿承钰,远离北汉,不涉党争,一世清欢。
萧钰迅速将花笺及镯子收回匣子里,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他又斟酌着停了下来。
宴席已散,萧昭寻不见萧钰,便候等他于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元翕本已路过,复又折返回来,探究道:“公主是在等人?”
萧昭颔首,“也许吧。”
元翕又问:“公主好像并不开心?是因为永安自请和亲?还是因为失去了如意郎君?”
曾几何时,萧昭一度想要代替萧旭和亲北汉。不仅是因为曾经应许过皇后,也是为自己寻找的一条绝佳退路,既然注定此生不能与心仪之人相守,那嫁给谁又不是嫁?
元翕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嫁给刘承胥,就是未来的北汉皇后,北汉势大,她可以创造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只是这几日从萧旭口中了解到的那段北汉往事,足以让萧昭打消此念头。她明白。刘承胥那样的人,并非一定要依靠南国才能稳坐储君之位,他娶萧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对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那样的情感,是萧昭所不能提供的。
彼时在农家小院错认元翕为刘承胥,萧昭本已淡忘,如今元翕旧事重提,萧昭倏然抬眼,一双狐狸眼冷淡疏离,“大人慎言,此处是在南宫。”
元翕心领神会,转身要走,却被身后萧昭唤住,“大人能不能,带我出宫,去,淮安侯府。”
她只是想亲自确认萧钰安好,她深知,此夜过后,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元翕摇头:“今夜建康有南国一年一度的盛景,本官可不想错过。”
星汉灿烂,天灯长明,此夜万家通宵达旦,燕雀湖上亦是放满了各式花灯,为南帝祈福。
亥时一刻,太子萧祁与公主萧旭亲登北定门城楼,为百姓撒放银钱,以表君恩。城内男女老少,士农工商,皆聚于此,意图讨个好彩头。
萧昭元翕亦在其列。
只因元翕应许萧昭,只要萧昭随他逛遍建康城夜市,他便带萧昭去找萧钰。
即使有前车之鉴,萧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同元翕溜出了南宫。除了想见萧钰,她也想见冗长十年里,曾满心期许要与萧钰同赴的繁华夜市。
立于城楼之下,萧昭抬眼,遥望城楼上的萧旭,她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皎若月光,美若神祇,与萧祁一起承受着众人的叩拜。
而这些都是同为公主的萧昭,从未有过的。
见证这样一场繁华夜市,还是她与元翕交易而来的。
元翕看着仰望城楼的萧昭,淡淡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萧昭侧过脸,打量着身侧元翕,羽睫轻颤,她陌然地看着眼前人,情不自禁问道:“元翕,你来建康,是为了什么?”
元翕对上萧昭的眸子,施施然道:“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早在萧昭向青棠打听元翕这个人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这样的人物来建康,只为与刘承胥有着同样的目的。
萧昭垂首,东梁孱弱,势必要依附大国,即使南国不成,他也会北上,摄政王尚在,两国君王都会给东梁这个面子。
耳边声音依旧淡淡的,脱口而出时,即被淹没于人海中。
萧昭却清楚听见,他说的是:“萧昭,要不要来东梁,做东梁的皇后。”
萧旭也曾说过:“逃离南宫,逃离这个给不了她丝毫话语权的地方。”
虽然置身繁闹的人群,萧昭的心却于此时岑寂下来,她看向说出此话的元翕,此时他一双墨染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似乎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此时萧昭不知道的是,早在三日前,她的去处,就被承明殿上的三言两语商定。
元翕此话,是通知,而不是商榷。
城楼之上,萧祁眺望远处升起的天灯,沉寂了一日,他终于开口问道:“今日的事情,怎么不同孤商量?”
萧旭俯瞰万家灯火,声音清冽,“哥哥,只有我离开南国,你才会没有软肋,你才能,做得更好。”
萧祁倏地转身,抬手硬是将萧旭身子转到自己的面前,欲言又止。
妹妹却是冷静自持,一如往常,她柔声提醒道:“哥哥,这里是在北定门城楼上,你的一言一行,皆落于你的万民眼中。”
“你万不可,再失礼了。”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成绩并不理想,且我正处于探索写作的阶段,还有许多不足,非常感谢能点进来看到这里的你们,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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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建康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