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北定门十里地,一队兵马集结在北郊深山。周中皱眉看着周升,“这他娘的是皇子妃?你给老子看清楚了!”
周中看着被束了手脚蒙了眼睛坐在马车里的萧昭,思量片刻,催促周升道:“索性,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悄悄送回去算了。”言罢,他突然摆手道:“不妥,这小妮子认得我的声音,干脆杀了!”
说完上前将萧昭自马车里拖拽了出来,取下蒙着萧昭眼睛的布巾,乍现光明,萧昭本能闭上眼睛,却被周中狠狠捏住下巴,被迫扬起头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身处一地形封闭的山谷之中,两壁是陡峭的石崖,石崖暗影之下,是黑压压一群带刀兵人。
一开始,周升也只是得命将没有背景的皇子妃孙氏带到这无人之地来,要杀要剐是周中的事情,他一个兵权在握的将军,悄无声息杀了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妃,南帝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到了山谷,山谷里竟藏着一支私兵,这要是让南帝知道,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周升早已被吓破了胆,又听闻掳来的女子是公主,忙磕头道:“将军,这位公主素日里连陛下的面也见不到,不如放了吧。”
“放了?”周中细眯着眼,回首打量着跪在地上怕事的周升,“老子就是要给萧祁和他老子一个教训,他们以为老子不知道,他们暗地里安插了多少人在老子的军营里。这么多年,老子哪一次出征,不是为了南国,为了他的皇位奋不顾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们才得以坐享尽齐人之福。”
说着便回身恶狠狠地盯着萧昭,“可我只想给我的沅儿要个太子妃的位置,他们父子俩都不给,别以为我不晓得,南帝是想让我走当年陆风的老路,可我才不会如陆风那般愚忠!”
陆风是谁?为何从未听萧钰提起过?
不待萧昭困惑,山谷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舅父。”
声音清澈明朗,荡彻山谷。
是萧钰来了。
萧昭惊喜,正欲起身,却被周中狠狠按住,复又将她头上的黑布条拉下,遮住她的面部,嘴里塞满粗布。
只听萧钰继续道:“舅父莫要惊慌,舅母指路,我此番孤身前来。只求舅父,让我见见公主,确认她安好。”
周中冷哼,果见山谷口,萧钰只身前来,长衣玉立,风姿卓然。
周中放下提着萧昭的手,等着萧钰向自己走来,身侧兵人皆竖起兵器,呈备战状态。
萧钰不急不缓朝他走来,面色镇定自若,仿若没有看到两侧的兵人般,拜会过周中后,向周中身后的萧昭看去,眼中尽是心疼。
年轻娇弱的公主,此刻衣衫褴褛,长衫布满泥泞,带有斑斑血迹,青丝散乱,双手被麻绳勒出红印,可见猩红破皮,面上用黑布随意罩住,嘴巴用粗布塞满,发不出声。
萧钰蹲下身子,声音晦涩,“我来迟了,你受苦了。”
闻到萧钰身上淡淡的木槿花香,萧昭才敢确认是他,委屈地向萧钰的方向探去,听清萧钰和润如清风的声音,压抑了多日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溃不成军。
萧钰将公主手上的麻绳解开,尚来不及解开她面上的黑布,柔软的身体便向他扑过来,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萧昭害怕这是梦,害怕梦醒之后,身边没有他,而她却还在未知的黑暗和无尽的夜里。
萧钰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之后,终于也将怀中女孩紧紧拥住,几日来的殚精竭虑,心力交瘁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短暂的舒展,他多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拥着这份温存,天荒地老下去,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中在旁冷声提醒道:“看够了,该谈正事了吧。”说完便示意周升将人带下去。
萧钰起身,收敛情绪,转身看向周中,“舅父,公主金枝玉叶,您此番,是在挑衅陛下的底线。”
周中一贯蛮横无理,但因为姐姐离世时没有子嗣,只留萧钰一个义子,生前又特意嘱托他照顾好萧钰,故而周中对萧钰还算客气,他摊手实话实说道:“我堂堂南国大将军,皇帝竟敢不给我面子,让我沅儿做个妾室,那我只好亲自解决,给我阿沅谋一个好的将来。所以,我本来是想绑大皇子妃的,谁知孙氏胆小,并未敢来赴萧顺的宴。”
萧钰沉声,问:“大皇子可知实情?”
“他那样的胆子注定做不成大事,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的谋划。”周中细眯着眼,有些可惜道:“本来可以不动声色让孙氏消失,萧旭却跑来搅局。”
萧钰不解,“那您就绑公主?”
周中恼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奴才办砸了差事,我已经教训过了。”
萧钰劝道:“舅父,请让我将公主带回去,届时我会劝慰公主,让她对今日的事情隐而不发。”
周中抬头,将信将疑道:“她会这么听话?”
萧钰颔首,正欲向萧昭被带走的方向走去,周中却自腰间抽出长刀,直抵在萧钰的脖子上,“这件事情,你不要管,虽然我一向不喜欢你的怀柔做派,但长姐临终时有过交代,我不会杀你。只是那个女人的命,留不得,她看见了我藏在山谷的兵人,她是皇帝的女儿,怎么会不说出去!你若执意上前,别怪我翻脸无情,不顾长姐遗愿。”
“舅父!”萧钰痛心,他本打算对方才的事情视而不见,周中既言明,他亦坦言道:“你如今的地位,藏一支兵人在这里做什么!若是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你当然不会知道!”周中脸上难得显露出害怕的神色,他沉声道:“你没有见识过南帝的铁血手段,我回建康,没有哪一次不担心死在这里!也只有陆风那个蠢人,才会不设防备,不留后路,遭人算计,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周中原本越说越激动,但言尽于此,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噤了声。
萧钰错愕抬眼,满眼震惊,“陆将军是遭人算计?”
萧昭被周升带出山谷之后,周升满怀歉疚,赔罪道:“公主,别怪小人,小人受将军恩情,得以立于世间,身不由己,此生做了太多错事,早就回不了头,到了下面,滚油锅,受酷刑,小人会为做过的错事赎罪。”
话音将落,周升便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刀,直直对着萧昭胸口方向刺去。
萧昭蒙着脸,却并未感知到刺痛。
侧面飞来一石子,狠狠打在周升执刀的手腕上,周升手腕失了力气,短刀掉落在地上,周升见状要去捡,身后却有一股力量打在他的肩头,随即便没了知觉,晕了过去。
有人取下萧昭口中粗布,摘下遮面黑布。
萧昭眼前再次得见光明。
来人一袭黑衣骑装,头束银冠,眼眸冷毅深邃,嘴唇凉薄。
是陆离。
看清楚来人,萧昭定神,不顾脸颊未干的泪痕,连连后退几步,将两只手打横,在自己的视线里,隔空遮住面前男子的口鼻额头,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头。
这分明是与那黑衣剑客一模一样的一双眸子。
萧昭不作逗留,立即转身跑开,因为此前一直蒙着眼,分不清方向,慌不择路,竟差点再折返回周中所在之地,陆离上前,死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向前,顺势将她拉到一处石碓之后躲避,贴身束缚萧昭,让她动弹不得。
石碓深处有杂草丛生,他们的位置并不明显,却刚好听得清萧钰与周中的谈话。
“陆将军是遭人算计?”
萧钰话音一落,萧昭明显感觉到束着她的手松络了几分,她回头望去,轻颤羽睫之下,陆离眼底渗出悲痛,不过片刻,又转化为冷漠。
只听周中道:“你以为皇帝不知道?陆风本是在摄政王麾下做事,你以为,皇帝会放心用摄政王的人?我们都是他手里摆弄的棋,你是,你父王母妃是,我也是,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自保,未雨绸缪罢了!”
“舅父。”萧钰摇头,怅然道:“您糊涂啊,您这是在给别人送把柄,是将自己的错处摆在别人面前拿捏。”
周中盘算着时间,想着周升定然已经解决了那小妮子,便收回了横在萧钰脖子间的刀,笑道:“谁知道?”
萧钰垂眼,浓密羽睫之下,如月清明的眼睛里,渗满悲悯,“您太小看太子殿下了。”
周中不屑,“那小狼崽子,和皇帝比,还差得远,我不过是吓他几句,他甚至不敢告诉他老子,怕他老子怪他无能!”
“您怎么知道,这不是陛下对殿下的历练呢?”
萧钰声音放轻,再抬眼,眼中情绪恢复平和,“您以为抓的是皇子妃,而太子殿下却丢了相依数载的胞妹,他最在意这个妹妹,您当真以为一个皇子妃能威胁殿下吗?方才,若不是因为公主还在您手上,您以为,您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们都是棋子,就算您是大将军,也不过是陛下为了培养储君牺牲掉的棋子,但是舅父,您当真无辜吗?”
“您当真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吗?”
周中诧然,两壁之下,兵人悉数被控制,定睛一看,控制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身在其中的其他兵人。
他养的这支兵人,早有一半以上被渗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外甥,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问道:“萧祁在哪儿?”
玄衣太子自山谷尽头,萧钰来处,从容不迫地走来,他一袭黑衣长袍,腰别羊脂白玉,头戴同色玉冠,气宇轩昂,如圭如璋,他没有说话,眼神一如既往的淡然,手轻轻抬起,身后便有无数支利箭对准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