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有 第11章 打赌

1

五一假期放3天假，宿舍里除了明月，其他同学都是本省的，她们大多离得不远，趁着放假都回家了，或去找亲戚朋友玩，只剩下了她自己。

因为放假，所以明月也不需要去给何流补课。

明月爱看书，在放假前，就去图书馆借了本书，计划每天看看书、打打球、上上网。

到了假期第二天，虽然很不情愿，但明月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在电话传来明国清声音的那一刻，明月就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二十年来，原生家庭的贫穷、指责、打骂，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家庭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时常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逃到了外地读书，即使平时刻意的忘却，但再触及时，那种讨厌的、熟悉的压迫感，又从心底的某个角落涌了出来：

弟弟把鸡蛋摔坏了，一顿打骂。

自己煮饭水放多了，一顿打骂。

妈妈忙得忘了喂鸡，一顿臭骂。

弟弟把喂鸭子的水瓶撞漏水了，一晚上不能睡，只为给没了水的水瓶灌满水。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狂风暴雨让人呼吸困难，视线模糊，瘦弱的自己只能逆着风雨蹒跚地走着，不停地乱挥舞着手中的枝条，只为把面前的一群鸭子赶回家里。

电闪雷鸣中，母亲背着幼小的自己，站在立着的长竹竿下，只为看守着河里的鹅群不丢失，幸而，被雷电劈断的只是竹竿，而不是人。

.....

人何以活得如此的卑微呢？

明月常常问自己。

没有答案。

......

电话里一如既往的听到了明国清的谩骂：家里的狗不知道被哪个鬼毒死了，母亲又和谁谁谁乱嚼舌根，弟弟又和自己大闹一场......

绝大多数时候，明月只是静静地听着，但如翻江倒海般的苦楚，充斥着她的全身。

在最后，明月告诉明国清这个月不用给她打生活费，然后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说了句“你们注意身体”后，便挂了电话。

在挂电话的同时，两行泪水无声地窜了出来，不住地流淌。

自己为什么是他们的女儿呢？他们为什么是自己的父母呢？

明月又一次问自己。

依然没有答案。

2

在明月敲门之后，何流没有像以往一样转头和自己打招呼，只是无精打采地说了句“来了”。

明月纳闷：他这是怎么了？

明月走到座位前，把自己的书本拿了出来，然后顺手把包放到了旁边，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何流。虽然他一直低头看书，但明月观察到他的目光在到处漂移，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一会把书本翻至另一页，一会又翻回来，心不在焉的。

明月坐了下来，翻开了书本，用轻快的声音说：“五一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何流的声音不大。

虽然没有看到何流的表情，但是从他不满的语气中，明月嗅到了委屈的味道。

“不怎么样？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高兴！”明月合上了书本，把转椅转向了何流，右手肘尖压在桌子，手掌托起脸颊，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心情不好的何流，听到明月令人气恼的话，正想挺正身板扭转头回怼她时，一张等着看戏的笑脸映入了眼帘，瞬间被噎得哑口无言，身上的气势也被卸得无影无踪，蔫蔫地趴在了书上。

明月回正了身子，倾身向前，用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温柔声音说：“小流，怎么了？不高兴吗？”

明月的声音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何流的心里，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依靠，不再是被遗弃的人，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委屈地说：“我看见爸爸了，他抱着一个小孩，在很开心地逗她玩，妈妈说她是我的小妹妹，我讨厌她！”

明月的内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她怜惜地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摸着何流的头发，感同身受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爸爸有了孩子，就不要你了？”

何流没有回答，但是抽泣声变得更加明显了。

明月没有作声，等何流哭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缓缓地柔声说道：“小流，你爸爸没有抛弃你，他爱你的妹妹，也同样爱着你，你们都是他最爱的孩子。”

“我不信！”何流马上硬气地否定了明月的说法，仍然没有抬头。

“要不我们打个赌？”明月刚问完，就感觉到何流的身体顿了一下，但没有作声，于是用轻蔑的语气说：“怎么？不敢跟我赌吗？小太阳弟弟！”

要强的何流左右摆动脑袋，把眼泪擦在了手臂的袖子上，偏过头来问：“谁说我不敢！赌什么？”

“我赌你爸爸爱你，很爱、很爱，特别爱的那种！我保证你会输给我！来不？”明月抬了抬下巴，透着挑衅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何流。

“好！”

“那赌注是什么呢？”

“我赢了你请我吃炸鸡，你赢了我请你吃炸鸡。”毕竟是个孩子，刚刚还伤心不已的，现在就破涕为笑了。

明月笑着摇了摇头，从桌子上扯了点纸，伸手擦着何流脸上残留的泪水，没好气地说：“好，你说什么都行。你说你，这么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哭得像丑八怪一样，难看死了！”

何流扒开了明月的手，急不可耐地问：“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才算输赢？”

明月又把纸贴到何流的眼角，继续擦着泪珠，漫不经心地说：“急什么，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

何流脑袋往后一仰，躲开了明月的手，待明月把手收回后，才把脑袋摆了回来，皱着眉头说：“那算什么赌！”

明月把纸揉成了一团，然后用自认为标准的投篮手势把它投向了垃圾篓。

“漂亮！”转身看向一脸嫌弃自己的何流，明月笑着说：“下下周一揭晓，输赢你定。因为你爸爸爱不爱你，你自己说了才算。”

那你输定了！何流心里乐呵呵地想着，表面装着平静地说：“好，一言为定。”

看着何流闪着精明算计的双眼，明月没有拆穿他，只是在心里哀叹：这餐费能报销不？

3

在同一个店里，韩瑞雪又坐在了同一个位置上，等待着何敬垚的到来。

一刻钟后，风风火火赶过来的何敬垚，屁股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道：“你电话里说小流哭了是怎么回事？”

待何敬垚坐定后，韩瑞雪才不徐不慢地说：“月亮昨晚跟我说，五一时，小流看到你抱着女儿和你老婆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他觉得你不要他了。”

何敬垚想到了五一时，一家三口在逛商场，自己抱着女儿，老婆推着推车的场景，估计就是那会被何流碰到了。

何敬垚拍了拍大腿，懊恼地看着韩瑞雪，说：“唉，是我大意了！我不应该在附近的商场逛的。”

“我怎么会不要他呢？他怎么能这么想了？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

韩瑞雪不带任何感情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这件事情，他迟早会知道的。”

被打断的何敬垚，止住了正要往外蹦的话，只剩嘴巴张了张，他闭了嘴。后背还未靠到椅子，又弹了回来，问：“后来怎么样了？”

韩瑞雪双手抱在了面前，平静地说：“后来被月亮劝住了，还打了个赌。”

“打赌？”何敬垚拔高了声音，不明就里地问：“什么赌？”

韩瑞雪看着面前的何敬垚，他的表情和语气跟自己听到明月说起打赌时一模一样。

而令韩瑞雪惊讶的是明月居然会赌何敬垚爱何流，而且能让何流知道何敬垚爱他，她一个外人，从来没有见过何敬垚，为什么就能做出如此肯定的结论了？

韩瑞雪出神了一会后，把后面何流和明月的对话说了出来。

自己爱何流吗？何敬垚沉默了。

自己都不知道何流是怎么长大的，似乎一眨眼，他就从一个婴儿长成了如今的样子。这十几年来，自己都在忙生意上的事，每天忙着见客户、出差、写方案、公关，极少花心思在他的身上，总认为自己的责任就是努力挣钱，给家里提供好的经济条件，让妻儿衣食无忧。

直到和韩瑞雪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冲突，最后以离婚收场时，他才慢慢地改变了观念，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缺席得太多了，忽略了对老婆和孩子的爱和陪伴，才导致了如此的下场。

所以在新组建的家庭里，他才把更多的关注放在了女儿身上，不想再错误孩子的成长。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做法在无形中给何流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一顿的自责过后，何敬垚问道：“你有跟小流沟通吗？”

“我本来也想跟他沟通一下的，但是月亮建议我，如果没有很好办法开解他，就先不要沟通，不然只会让他再次伤心，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你有什么想法吗？”韩瑞雪把情况说了之后，询问着何敬垚。

何敬垚用双手扯了扯衣服，低下了头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对韩瑞雪说：“你也知道，小流是你一手带大的，我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韩瑞雪也知道指望不上何敬垚，便把明月的建议说了出来：“月亮给了两个建议。第一个是让你约何流出去玩，多跟他互动，多跟他产生身体上的接触，比如拉拉手、抱抱他、摸摸头、掐掐脸、挠挠他、亲亲他，调动他的情绪，让他把孩子的天性释放出来。”

“嗯，第二个呢？”

“你可以让小流和你女儿多相处一下，但前提是，你要做到心态平和，没有过多的担忧和想法，抛弃掉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尴尬想法，而只是单纯地认为他们是两个天真的孩子，是一对可以相亲相爱的兄妹。”

“第一个建议我应该没有问题，第二个建议，我觉得有点难度。”

......

半天后，两人商量着定下了行动方案，虽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但是彼此都没有太多的把握，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行动了再说，至于效果怎么样，只能看结果了。

4

“小太阳弟弟，周末过得怎么样啊？”每次周一，明月都会问问何流周末的情况，一是真心地想关心他，二是想了解下他周末的状态，以确定是否需要调整教学内容。

虽然书房门都是开着的，但是明月每次进门时，都会敲敲门，她已经摸出了门路，如果何流心情好时，他会高兴得转过头来和自己打招呼，如果不好时，要么声音低沉、或者直接不转头也不打招呼。

明月从一进门就观察到今天的何流，一听到敲门声，他就眉开眼笑地跟自己打招呼，看来，周末过得不错呐。

想着赌约的何流原本不计划说出来的，但是听到明月愉悦轻快的问话，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周末爸爸带我去深圳玩了，我们去了欢乐谷和世界之窗！”

难怪这么开心了，孩子呀，天性还是爱玩呀！

“哦，好玩呀？我都没有去过呢？”明月表现出好奇和羡慕的表情说。

实际上，明月不喜欢旅游，有时明月会想，是自己真得对它不感兴趣呢？还是因为没钱不敢想，然后慢慢把兴趣给磨灭了呢？

“可好玩了！”兴奋的何流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给明月介绍着玩过的项目。

“世界之窗有好多不同国家的名景点，但是我觉得还是欢乐谷好玩。”

“我们玩了过山车，过山车经过山洞的时候，把我们吓惨了，都以为要撞上去了，赶紧把脑袋缩了起来。”

“还玩了一个叫跳楼机的，可刺激了，我爸爸都不敢玩，还是我硬拉上去的了，把他吓得不行了，哈哈哈”

......

明月的笑容慢慢地爬上了眉梢，她并没有听进去具体的内容，只是看着眉飞色舞的何流，自己也被感染了，心里默默地祝福：真好！愿你一生都能像现在这么开心！

周五时，还未等明月敲门，何流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地跑向了她，问道：“月亮姐，你抱过小孩子吗？”

“怎么这么问呢？”明月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告诉你哦，小孩子好软啊，我抱着妹妹的时候，她动啊动的，我好怕她滑下去呀。”何流一边说，一边摆出了抱小孩的姿势。

“哇，她一定是一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小婴儿吧！”

“嗯嗯嗯，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我去摸她嘴角的时候，她居然扭头把我手指吸到嘴里了，又软又痒的，好好玩了。”

“哈哈哈，她居然没嫌弃你的手脏呀~~”

“哦，对了！我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萌萌’。我叫萌萌的时候，她还对我笑了了。”

“这么看来，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哦。”

“那是，爸爸也说这个名字好听。”

......

赌约约定的期限到了，何流并未没有忘记，在这两周里，何敬垚除了带他出去玩了两次，还给他买了拼图，他感到非常开心。

实际上，即使没有这些，何流也知道爸爸是爱自己的，只是因为忙，很少陪伴自己而已，所以在当初打赌时，他就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让明月输。

好不容易盼到了明月的到来，何流就马上提了出来：“月亮姐，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明月装傻充愣地说：“哈？啥赌约？”

“你不会忘了吧？”

“逗你玩了，没忘，可以揭晓答案了吗？”

被何流刻意掩饰着的笑意，在明月说话的时候，就肉眼可见地跑了出来，他忘形地说：“你输了！”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看到他这么得意的样子，明月还是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哦，我怎么就输了呢？你爸爸带你去旅游，又带你和妹妹玩，还给你送了礼物，你也很开心啊，难道这还不算爱你吗？”

“算啊！”何流干脆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嘛，明明是你输了呀！”

“不，不，不。”何流一字一字地说，一边说还一边笑眯眯地摇着头，胜券在握的自信洋溢于表。

“你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了吗？你说‘我赌你爸爸爱你，很爱、很爱，特别爱的那种’，可是我觉得爸爸没有‘特别’爱我呀，他爱妹妹，也爱我，所以不算特别爱我，而且就玩了两次，也没有体现出‘很爱、很爱’的程度。所以还是你输了，对不对？”

明月真心的为何流感到高兴：这小子聪明啊，果然能抓住漏洞，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错哦，不枉自己的苦心。

其实，在打赌时，明月就想让他赢的，所以悄悄地给他留了赢的空间，而他也不负所望地把握住了。最让明月开心的是，他的心结打开了，不会成为他的童年阴影。

“好，你厉害！我输了，说吧，什么时候请你吃炸鸡？”

明月愿赌服输地说道。

何流认真地想了想，说：“周日中午吧，刘姐周日有事，我妈去外省参加一个会议，要晚上11点才到家。”

说完后，神秘兮兮地向明月招了招手，待明月凑过来之后，他踮着脚附在了她的耳边说道：“我妈平时不让我吃炸的东西和冰冻的东西，不要告诉我妈哈。”

原以为何流只有周日下午才有空闲时间，所以才选这个时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难怪，这家伙输赢的赌注都是炸鸡了，原来是有求而不得的匮乏感啊，那就陪他做一次“小贼”吧。

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