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曾照我心 第38章 结案后事

司檀最终还是没有将死士刺杀的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她让人整理好仵作验尸后的卷宗和档案，先暂时存放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取出来。

江南田税案经过前期漫长的审讯和整理证据，终于开始了三司会审。

以往像这样的重案会审，都是由刑部主办，大理寺协理，都察院旁听，但是这次皇帝亲许锦衣卫也有共同审理之责。

刑部的会堂之上，刑部尚书郭子悠坐在主位，一副秉公执法的严肃神情，大理寺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坐在位置上半眯着眼睛捋着自己的胡子，石桢瑜作为御史，代表都察院在一旁观看。

这三人中间，郭子悠支持五皇子，大理寺卿是太子党，石桢瑜则是个只为皇帝办事的直臣。

司檀赶在开审的前一刻才到，反正她的名声已经是臭的不行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嚣张无理”的恶名。

她坐在郭子悠下首的位置，猩红色的飞鱼服穿在她身上，衬得她面若冠玉，俊朗之外又令人胆寒，一双极美的眼睛分明是笑着，却看不到半分笑意。

郭子悠对上司檀的眼睛，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觉得几日不见，司檀身上的戾气比先前更重了几分。

先前司檀总是笑意盈盈的，无论说出的话多么嚣张欺人，脸上总是挂着纯良的笑，现在倒是还照旧的笑，只是笑意越来越浅，从前隐藏起来的锋芒开始外露出来。

郭子悠只是和司檀匆匆对上视线，又马上挪开，恢复铁面无私的表情，开始正式审理案件。

江南田税案牵扯甚广，江南二州诸多官员都牵涉其中，一件一件的审，花费了不少时间。

三司会审花了八天，其中光是审理安定侯徐贤一人的罪状，就用了两天半，期间封菁也作为证人上堂作证，面对满堂高官不卑不亢，详细交代了自己所知的所有证据。

赵青山打死也不愿意开口作证，审问的时候也一言不发，不过这也不耽误审判他的罪证。

八日后，随着最后一个犯人哀嚎着被带下去，这场三司会审终于落下帷幕。

司檀在堂上坐了八天硬椅子，只觉得自己从腰到脖子都酸疼的厉害，恨不得马上回去睡上一整天。

但案件审理结束，还要将结案文书写好，等着第二天呈给皇上。

沈玉君是大理寺少卿，江南田税案最开始也是他检举的，这结案文书自然也由他主笔。

沈玉君写完，大理寺卿先看一遍，再递交刑部，郭子悠再吹毛求疵的审一遍，最后才分别抄送锦衣卫和都察院。

司檀拿到结案文书，翻看着涉案官员的定罪量刑。

参与贪污税收的官员，根据所获赃款的数目定罪，轻则降职处罚，重则革职查办，抄没违法所得，还要去蹲十几年的大牢。

像赵青山这种，牵扯极深，而且拒不认罪的犯人，不仅贬为白身，还要刺配流放三千里。

三千里，大概就是去西边吃沙子，或者去北境的冰天雪地挖战壕，总之，赵青山一辈子怕都不可能再回江南了。

除了官员，像白家这样参与其中的商户也都有处罚，大多是全家下狱，家产充公。

徐贤在江南当了二十多年的土皇帝，势力范围极广，和他有牵扯的商人也不少，过去他们官商勾结，从江南百姓的身上搜刮油水，这次将他们全部釜底抽薪，充公的家产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司檀看着那个惊人的数字，心想，郭子悠这样的判罚可是罚到皇帝的心坎上了。

入秋之后，北境战况日渐激烈，定北侯催促军粮和辎重的折子是一封接着一封，可是国库空虚，皇帝本来还在为了银子的事情烦心。

现下有了这些江南巨贾的家产，皇帝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果然，这份结案文书递上去，皇帝当即大加赞赏，说刑部此次将差事办的不错。

结案文书中写明了，季公公手下的徒子徒孙与安定侯有牵扯，甚至还参与了贪污税收的分赃。

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事背后肯定有季公公和五皇子，但是季公公推了几个小太监出来顶罪，还说从他们的住处搜出了大量的金银，并且愿意将这些金银都充公。

五皇子也是如法炮制，反正分赃的账册上并没有他们两人的印信，咬死了不认，别人也无可奈何。

大殿之上，五皇子对着皇帝痛哭流涕，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都怪自己治下不严，才让自己的亲信在外做了这么多的恶事。

司檀侍立在侧，沉默的看着大殿上的这一出好戏。

五皇子和季公公结党营私，皇帝心知肚明，朝堂之上的夺嫡之争也几乎摆到了明面上，但皇帝却乐得看这种两边势力相互制衡的场面。

皇子和朝臣们互相争斗越激烈，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才越稳固。

徐贤二十多年来，在江南兼并田地，官商勾结搜刮江南的油水，皇帝也是默许的，他想要徐贤效忠，总要给些好处。

但他无法容忍徐贤对本该上缴国库的税收动心思，在皇帝心中，他是一国之君，国库自然也就是他一人的私产，徐贤要从皇帝的荷包里掏钱，皇帝当然不能容忍。

五皇子和徐贤勾结，皇帝自然也十分不悦，但他子嗣不多，只有两位皇子，若没了五皇子，太子党就会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皇帝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司檀眼神微动，看见季公公跪倒在殿上，心中觉得十分讽刺。

五皇子和太子互相制衡，她和季公公也要互相制衡。

出于这样的原因，皇帝在找到更好的制衡人选之前，是不会处理五皇子和季公公的，而且他们两人都吐出不少银子，皇帝满意他们的乖觉，此事也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司檀看着这一出拙劣的戏份，心里无比厌烦。

江南真正的沉疴无人在意，现行税制的弊端也无人注意，就连北境急需的军粮也没人真的关心。

现在国库中银子倒是充盈了不少，军需辎重有了保障，但是军粮却还没有解决。

江南鱼米之乡，每年江南的粮食要养活半个大周，现在十月正是江南收成的日子，但是经过江南田税案，江南二州官场中几乎一半的官员都牵扯其中，降职的降职，入狱的入狱，临时也无法调集人手来填上空缺，官府大半的日常事务都无法维持，更别提组织人手募集军粮了。

“父皇，儿臣以为，此时江南官场人员大量空缺，不是长久之计，急需组织人手填补。”

司檀转头看过去，太子刚才一直在一边听着，现在才站出来说话，说的还是司檀心里也在想的事情。

太子开口，皇帝也不自觉的皱眉，这的确是一件难办的事。

皇帝对着郭子悠开口。问道：“江南府的知府是谁？这次可有牵扯其中？”

江南府下辖两州，南州知府赵青山和江州知府都被牵扯进江南田税案，革职查办了。

郭子悠恭恭敬敬的回话：“回陛下，江南知府孙之庸，和徐贤并未有过牵扯。”

皇帝有些印象：“孙之庸，对，我记得他。他是先帝在世时录取的最后一个状元。”

孙之庸二十岁考中状元，也算是年少有为，先帝安排他做大学士，本意是看好他，想要重用的，只不过还没等他熬出头，先帝就重病离世了。

孙之庸出身军户，在京城内没有背景家世，冷板凳一坐就是二十多年，索性他自己能力出众，也混了个四品京官，他的长子三年前考中探花，父子两人同朝为官。

三年前，孙之庸外放江南担任知府虽然没有什么政绩，但也算是稳扎稳打，没有和徐贤同流合污。

“好，他能出淤泥而不染，已经十分不错了，”皇帝看起来十分满意，吩咐道：“传旨孙之庸，今年北境战事紧张，让他亲赴江南的各个州县，组织人手募集军粮！”

皇帝一锤定音，江南田税案就算做是了结。

沈玉君差事办的漂亮，皇帝赏了他一些金银，而五皇子和季公公治下不严，分别罚了三年的俸禄，就算做是放过了他们。

处理完公务，一群人各怀鬼胎，纷纷离去。

司檀却还留在大殿内陪着皇帝，她看到皇帝眉头微皱，就知道皇帝的头疼又犯了。

司檀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按揉太阳穴的位置缓解头疼。

她伴驾多年，对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了解，按摩的手法都是专门找太医学过的，格外熟练，皇帝也总说她的手法比别人更好。

“佑明，”皇帝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案子结了，可是朕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司檀没说话，皇帝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他说话的人。

“认真说起来，朕和徐贤也算是多年的好友，没想到现在会闹成这个样子，徐贤他糊涂啊！”

司檀缓缓开口：“陛下，徐贤恶行累累，他是咎由自取。”

皇帝年纪大了，鬓角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司檀冷眼瞧着，眼神冰冷，但嘴里却还说这安慰的话。

皇帝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他糊涂啊……”

糊涂？

司檀在心中冷笑，徐贤有侯爵之位，倘若他能安安分分的待在江南，必定是一辈子的平安富贵，可是他偏偏贪心不足，要奢求更多。

可他在识人这一点上却的确是挺糊涂，二十多年前投靠皇帝，现在勾结五皇子，他就像个赌徒一样，永远无法从夺嫡的游戏漩涡中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