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曾照我心 第16章 江南田税案（16）

守备军和锦衣卫在侯府的各处搜寻着，见到人就抓过来，就算是尸体也要拖过来摆在一起。

经历过一番厮杀，正厅内一片凌乱，津祎翻出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仔细擦干净了，再让司檀坐下来休息。

正厅外，一边是侯府内幸存下来的家眷和奴仆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另一边摆着一地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像是柴火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条被鲜血染红的鹅卵石路横在中间，将活人和尸体区分开来。

司檀坐着，眼皮越来越沉，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嘴唇紧紧抿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津祎跪在她旁边，小心翼翼的帮她处理手心的伤。

柔软干净的细纱蘸湿了清水，一点点的将手上的血污擦干净，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津祎眉头紧皱，说道：“大人，今晚太凶险了，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回来，徐贤真的赶尽杀绝……”

司檀揉揉干涩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随意说：“你这不是赶回来了嘛。”

“……万一没赶上呢？”津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陆奇也是废物，竟然让大人一个人涉险！”

司檀说道：“不怪他，锦衣卫在南州能调动的人本来就少，我让他带人严守知州府，万一我这边出事，他即可带着沈玉君和账册回京。”

津祎说道：“大人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司檀侧头看了他一眼，从她记事起，津祎就跟在她身边，要是说这世上谁会无条件相信她，或许就是津祎了。

司檀低下头，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外面被守备军抓过来的侯府家眷越来越多，徐贤的夫人也在其中。

津祎小声的问道：“大人，外面的人怎么处理？”

“杀了。”

司檀嘴唇一动，吐出极其冷漠的两个字，好像说的不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而只是一根草，一块石头。

津祎点头：“明白。”

他用干净的棉布包扎好司檀的掌心和手臂，起身取了一件薄披风，司檀右臂的衣袖在打斗中被撕掉了，伤口失血过多，整条手臂都有些发冷，披风正好保暖。

津祎准备去处理外面的侯府家眷，司檀突然从身后叫住他。

“等下！”

司檀站起身，说道：“侯府除了正门，就只有一个西墙竹林边上的小洞能出去，我已经排了眼线去盯着，如果有人想从那里逃，就会放示警烟花。”

津祎答应：“我这就派人去竹林。”

司檀又说：“你去找侯府的管事要一份名册，侯府上上下下，从主人到奴仆，都要清点明白，尸体也要挨个辨认，不能放过一个活口……”

司檀话音还没落，她手上还在下意识的搓着翡翠手串上沾染的血迹，津祎正准备听她的指令。

就在一瞬间，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炸响。

砰！！！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哪里炸了？！”

司檀什么都顾不上了，两三步跑到院子里，看着天边飘起的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有熟悉南州的锦衣卫禀报：“那个方向是东巷，住的都是有钱的商户人家。”

有钱，商户，爆炸。

司檀迅速将这三个词联想在一起。

爆炸就要有火药，徐贤本来也布置了大量的火药，但火药这东西本应该是兵部管控，民间不允许私自制作售卖。

兵部尚书治下严格，整个兵部都是铁板一块，徐贤很难从兵部弄到火药，他的火药只能是从民间购买的□□。

江南地区哪个商人有胆子，有能耐搞到□□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司檀看到旁边有空闲着的马匹，快步跑过去，翻身上马，厉声道：“炸的是白家！快去组织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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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爆炸的声响巨大，几乎所有人都呆愣了一瞬间，正在侯府四处搜查的守备军也停顿了一会儿。

花园中心的小亭子中央，一块石板下传来声响。

一下，两下。

石板的一侧被掀起，从石板下方钻出两个人来。

借着月光，看清了两人的面孔，就是安定侯世子和徐苏白。

自从徐贤和司檀真正撕破脸开始，整个侯府就陷入混乱，趁着没人注意，世子带着徐苏白悄悄的从正厅的一条隐秘的地道跑了。、

白府爆炸吸引了注意力，两人趁着没人注意，鬼鬼祟祟的摸到了侯府的西墙，他们知道，那里有一个小洞能出去。

徐苏白当惯了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今夜的巨大变故已经让他应接不暇，现在突然要踏上逃亡之路，他更是很难接受。

“大哥，”徐苏白忍不住问道：“我们一定要逃吗？不如我们去投靠司檀吧，难道他还真能赶尽杀绝不成？”

世子一直拉着徐苏白，心情复杂。

徐苏白能在危机时刻跳出来救他，世子当然念着这份情，但他也对这个天真的傻弟弟实在是有些头疼。

“你以为活阎王的名号是白叫的？那是个能和黑白无常抢差事的人！”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她绝对是有备而来，整个侯府都不会留活口。你和我也一样！”

徐苏白听到世子这样严肃认真的话，才终于明白过来，事态远比他想的更严重。

两人找到墙边的小洞，蜷着身子钻出去。

刚探出头，就和一直守在外面的乞丐撞上了。

乞丐早有准备，眼疾手快的将准备好的示警烟花放了出去。

烟花在空中炸开，若是放在平时，红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当然显眼，但白府刚刚爆炸过，爆炸后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示警烟花放出去，一时也没人注意。

世子和徐苏白也反应过来了，推开乞丐就想往外跑。

乞丐扑上去，抓住世子不肯放开，大声喊着：“来人呐！有人要逃跑了！”

徐苏白连拉带踹，想要把乞丐赶走，但乞丐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抱紧了世子的大腿，像是粘牢了，不肯松手。

眼看着守备军快要被引来了，徐苏白从怀中掏出一把藏了很久的匕首，一刀刺在乞丐的背上。

乞丐吃痛，一瞬间就逼出了眼泪，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我穿越过来没几个月，还不想死呢！”

世子趁着他疼痛，试图挣脱开，但乞丐不肯轻易松手，一咬牙，干脆一口咬在世子的小腿上。

他下嘴凶狠，血腥味伴随着世子的叫声，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

徐苏白想拔出匕首再刺两下，但他当久了侯府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是从没拿过刀杀过人，就连藏起来防身的匕首都只是一把起装饰作用的小刀，刀身光滑，根本就没有血槽，一旦刺入，就很难再拔出来。

徐苏白尝试了几次，远处传来马蹄声，好像是守备军快要赶过来了。

时间紧迫，徐苏白急红了眼，他过去习惯了高高在上，以为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用权势解决不了的，他从没体验过现在这样无助又绝望的时刻。

他下意识的就向世子求助：“大哥，怎么办……”

世子疼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他听见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又看看徐苏白，咬咬牙，当机立断的说道：“别管我，你快逃！”

世子在怀中掏出一个被手帕包裹着东西，这是他从在侯府的地道中取出来的，徐贤曾经告诉过他，这东西就是侯府最大的秘密，只要有这东西和徐苏白在，侯府就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世子看着手中的东西，目光复杂，几秒钟的时间里，脑子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后，徐苏白为了他可以投靠司檀的画面，停留在他的脑海中无法忽视。

当他被司檀挟持时，徐贤作为他的父亲却只是权衡利弊，仿佛他这个儿子的性命也只是手中的一份筹码。

愿意奋不顾身保他性命的人，竟然是徐苏白。

这个傻弟弟啊，平时只懂得欺软怕硬、奢侈享受，愚蠢又天真，还有点懦弱。

世子心中酸涩，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似乎是有些哽咽，他想着：可是危难时刻，傻弟弟竟然是这个虚伪的侯府中，唯一对他真心的家人。

世子咬紧牙关，心一横，将那个关乎侯府最大秘密的东西，往徐苏白手中一塞，语气急促的吩咐：“你拿着这个快逃，别管我，赶紧逃出城！”

徐苏白不想走，世子撕心裂肺的朝着他吼：“你手里的东西能保你性命无忧！快走！”

眼看着守备军已经出现在转角，仿佛马上就要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世子忍住小腿上的剧痛，用力翻了个身，将乞丐压住。

“徐苏白！走！”

徐苏白终于动了，他脑子已经是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按照世子的嘱咐做事，朝着附近的民巷，一步三回头的跑过去。

看着徐苏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世子浑身的力气像是突然就消失了。

守备军策马赶来，将世子捉拿，也将受伤的乞丐扶起来，另外又有几人前去追逃掉的徐苏白。

乞丐背后的匕首还插在身上，没有专业的医生，守备军也不敢轻易将匕首拔出来，只是给他拿了纱布止血。

乞丐忍着疼，在世子被押走前，凑到跟前，问道：“你刚才喊徐苏白？刚才逃掉的是侯府二公子吧，他全名叫徐苏白？”

世子冷哼一声：“和你一个乞丐有什么关系？”

乞丐没有在意世子恶劣的语气，反而像是如雷灌顶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竟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世子正疑惑乞丐是不是发疯病了，乞丐笑容怪异，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那就巧了！我也叫徐苏白。”

乞丐一张脸几乎被尘土遮住，身上也是衣衫褴褛，但世子听了这话，又仔细盯着乞丐的脸，惊奇的发现，这乞丐的五官竟然和徐苏白有五分相似！

世子惊惧的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乞丐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几百年以后，所以你们现在所经历的事，都只是我大学里学过的历史专业课。”

乞丐本来是一名历史专业的大四学生，一场意外的车祸就穿越到了几百年前。

他身无长物，在这个吃人的封建时代艰难求生，本来就打算当个乞丐，混吃等死，谁知碰巧遇上了司檀——出现在他毕业论文中的一位重要历史人物。

世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真是个疯子？”

乞丐也不和他解释，笑了。

“没关系，在这个封建时代待久了，人都会变成疯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