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的局面瞬间逆转,徐贤眼看着情形不对,在侍卫的掩护下匆忙逃跑。
司檀将封菁救下,封菁浑身伤痕累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往外渗血,她怀中的婴儿撕心裂肺的哭泣着。
司檀想将婴儿从她怀中抱走,但封菁虽然重伤,却不肯松手。
“放心,你和你的孩子们都不会有事的,”司檀安慰她:“先去治伤。”
封菁失血过多,听完司檀的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就昏了过去。
将封菁和婴儿交给锦衣卫,司檀才终于从今夜的厮杀中得到机会喘口气。
惠州守备军已经封锁了侯府,去追徐贤了,侯府唯一的后门也有乞丐守着,知州府有陆奇带人护卫……
司檀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脑中思绪不断,生怕出现什么纰漏,从清晨到现在,她已经十个时辰未曾休息过了。
津祎掏出江州苏家传来的密信,呈给司檀。
司檀伸手想要接过信纸,但她因为长时间持刀,大臂脱力,手指早就麻木的失去了知觉,手指伸出来就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微微皱眉,收回手,攥拳缩在衣袖中。
津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展开信纸送到她眼前。
“苏家还算是识时务,愿意投案自首,只求保住全族性命。”
司檀看过密信,吩咐津祎:“你回复他们,清点好江州的税收账册,别想着耍花招。”
津祎应下,看着她大臂上外翻的伤口,担忧的说道:“大人,赶紧去找大夫看看吧,这伤耽搁不得。”
司檀皱褶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她每次因为什么事焦虑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转茶杯,现在她手边没有茶杯,就只能双手环抱于胸前,扯着手腕上的翡翠手串缓解。
“还没抓到徐贤,我心里悬着的石头就放不下来,”司檀说道:“津祎,我有些心慌,总觉得还有疏漏。”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疏漏是出在哪里。
司檀到底还是等不住,又提上绣春刀,跟着守备军一起去抓徐贤。
安定侯府占地广泛,二十多年间,都是江南最富丽堂皇的府邸,不过所有的富贵,都在今夜毁于一旦了。
大多数侯府侍卫眼见情形不对,都放下武器投降,但仍有忠心的,护着徐贤,负隅顽抗。
司檀一路走来,见到了许多尸体,有侯府的奴仆想着趁乱逃走,被守备军抓住,集合起来暂时关着,后院的家眷们都被赶到正厅中。
一片混乱之中,往日气派矜贵的侯府,现在充斥着哭声和尖叫声。
这情景司檀十分熟悉。
她抄过的官员府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摸出当初小王给她画的侯府地图,按照地图上,徐贤平时居住的正院位于整个府邸的正中央。
司檀估计,徐贤逃跑,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大概就是正院。
她带人赶到正院,奴仆早已跑光了,院子内一片寂静,只有房间内还亮着烛火。
司檀担心有埋伏,先让人将正院围了,又让几个锦衣卫去试探。
锦衣卫靠近房门,没察觉到异样,津祎上前,一脚将房门踹开。
门被踹开的那一刹那,一股浓重的火油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内,徐贤端坐太师椅上,而那张红木太师椅下面,竟然堆满了用油纸包裹的火药!
不止太师椅下堆着火药,整间屋子内,四处都堆着火药,而徐贤手中正拿着一个火折子。
津祎下意识就想护着司檀逃,这么多的火药,足够在瞬间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
但司檀抓着他的手臂,坚持没有动。
津祎焦急:“保命要紧!”
司檀咬牙切齿的说:“活的!要活的!”
屋内的徐贤听见司檀的话,大笑两声,露出挑衅的笑容,说道:“司佑明,你对我赶尽杀绝,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他打开火折子,轻轻吹了一下,火折子就燃起火苗。
司檀看着那飘摇的火苗,心里也紧张,她说道:“侯爷,你何必呢?陛下要你活着回京,就是没想着要你的性命。”
徐贤冷笑:“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他拿起手边桌上的一碗火油,泼在脚边,指着司檀,目光中的恨意快要将他吞噬。
“司佑明,你既然对我赶尽杀绝,那就看好了!”徐贤大吼:“我为陛下效忠了一辈子,从前他还是皇子时,我就站队支持他。当初先皇病重,皇子夺嫡的时候,我帮他拉拢朝臣,出谋划策,甚至是栽赃陷害、铲除异己!所有的脏事,我全都做过!”
“为了帮他坐稳皇位,我甚至勾结过边境的北牧人,用挑起边境战事的方法,来助他巩固权利!”
大周边境常年受到北牧人的侵扰,战事不断,勾结外敌,可是叛国的罪名。
司檀听了都十分震惊,她实在是难以相信。
徐贤是把脑子也塞上火药了吗?当着她的面,就这么承认了叛国的罪名?
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徐贤已经是身处绝境,没必要再撒这样的谎骗人。
徐贤看到司檀脸上震惊的神色,满意的笑了两声,说道:“司佑明,要论起给陛下当刀,我的资历和经验可比你丰富多了。”
他用火折子指着司檀,带着恨意说道:“今夜你奉皇命对我下手,将来也会有其他的人对你,对忠信侯府下手!你我都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一条狗!”
眼看着火折子的火苗急促的晃动,好像下一秒就要有火星落在火油中,点燃这一院子的火药。
司檀给津祎使了眼色,让他快去找弓弩手,自己面色不变,拖延时间稳住徐贤。
她朝前走了几步,徐贤立马挥舞着手中的火折子,阻止她继续靠近。
“我不动,我不动。”司檀丢开绣春刀,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说道:“侯爷,你若是真想死,早在我找到你之前就有机会自尽。你还是想活命……”
“我当然想活!”徐贤撕心裂肺的喊道:“但我恨你!我恨你!”
“你凭什么恨我?”
司檀反问:“罪是你自己犯下的,铲除侯府也是陛下的意思,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不过是一把刀!你不恨执刀的人,反而来恨我这把刀?”
她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恨我,但你我之间并无私仇,你只是不敢去恨在背后执刀的陛下!”
“你觉得自己为陛下在夺嫡之争中殚精竭虑,脏事做尽,应该得到更多的权力作为报酬,可是陛下登基后却直接将你推到南州,让你远离了京城的权利中心。你不甘心,觉得不值得,可是你不敢反抗陛下!你甚至连在心里偷偷的恨陛下都不敢!”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猎鹰一般的眼睛紧盯着徐贤,将他心底的懦弱与贪欲全都翻出来。
“你当年在夺嫡之争中选择站队陛下,真的是因为陛下是位治世明君吗?”司檀一语道破:“你只是想为自己挣一个从龙之功,想着等陛下登基了,你能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司檀说话间步步紧逼,慢慢靠近徐贤,两人之间现在就只剩三步的距离,徐贤先前泼在地上的火油横在他们两人中间。
“侯爷,”司檀再次上前一步,缩在衣袖下的手已经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夺下徐贤的火折子,“你只是懦弱又贪心,野心勃勃却又欺软怕硬!”
“兼并田地,贪污税收,勾结商贾,草菅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一丝一毫的冤枉?”
徐贤双目瞪得通红,拿着火折子的手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他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现在义正言辞的指责我,可你做下的孽,杀过的人,一点都不比我少!”
“司檀!我十恶不赦,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贤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嘶哑着声音,像是恶鬼索命。
“我就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等着看你最终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落得和我同样的下场!!!”
话一说完,徐贤就将火折子往地上狠狠一扔。
司檀脑子空白了一瞬间,眼看着火折子从徐贤手中脱落,身体的动作比脑中思绪更快,直直扑过去,伸长了手去接。
津祎还未将弓弩手调来,整个院子都布置了火药,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会全部引爆,将院子夷为平地,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和守备军的第一反应,不约而同的都是转身向外跑。
每个人都想活命,就连徐贤,在扔出火折子后,都会下意识的向后缩。
但司檀第一时间扑上去,抢在火折子落地的前一刻,伸手抓住了它。
飘摇的火苗被她双手接住,即使烧伤了手心的皮肉,她也未曾放开。
司檀一直死死捂着火折子,直到火苗熄灭后才慢慢松手。
意识到危机解除,一众锦衣卫和守备军才一拥而上,将徐贤制服。
看着徐贤被控制起来,司檀今夜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后知后觉的觉得手心传来刺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手,今夜拼杀,手上占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手心被火苗烧伤的地方有些血肉模糊。
但她却长舒一口气,将熄灭的火折子交给别人,走出院子,抬头望着月亮。
她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今夜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司檀放松下来,疲惫感瞬间涌上心头。
徐贤被两个锦衣卫架着,从她面前走过。
司檀让他们停一下,主动走到徐贤面前,轻笑一声,说道:“侯爷,你在十八层地狱恐怕是等不到我了。”
司檀不信鬼神,更不信这种死后下地狱的诅咒。
从前她觉得,自己是恶鬼,是疯狗,是十八层地狱都容不下的极恶之人。
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她杀过人,却也救过人;她凶狠残忍,不择手段,却也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抱负。
她做不成清白无暇的良臣,却也不甘心和污糟的朝堂同流合污,成为唯利是图的奸佞。
她从小接受的教导让她做济世忠良,可现实中,她又不得不向许多东西低头。
她屈服于朝堂,屈服于家族,屈服于皇权。
在过去二十几年中,她几乎已经接受了,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命。
人在面对天命的时候,好像就只有忍耐与接受。
但是……
去他娘的天命!去他娘的满天神佛!
她不愿再屈服于这虚无缥缈的天命,更不愿再顾忌几百年后的青史会如何评价。
她要将大周日渐衰颓的国势重新振奋!要同现在这个烂透了的世道斗一斗!
司檀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夏夜的微风吹起她鬓间散落的一丝碎发。
她在月光的照耀下,向明月许下一个无人知晓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