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踪总能让他感到怪异的违和感,许是说话行事老道成熟,让人常常忽略这只是个十六七岁芳华正盛的少年。漂亮的眉眼有额外蛊惑人心的精致美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吞吐性子花纹攀附的毒蛇。
身侧光芒万丈,云雾铺散,赵明阖脸侧印出透红的金黄光泽。浓密的睫毛斜斜投过阴影,金漆色的瞳眸带有兽类独有的野性,像某种不可多见的异域宝石。主人疏离冷漠的态度增添别样风采,何玉踪有些痴迷地摸上他的脸颊。
如果是这样一张脸,那他梦引中荒唐绯糜的那一夜**确实值得令人期待。
“你身上好香。”气味浓重到在吸入鼻腔的瞬间,就黏腻在他喉头。赵明阖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香囊。
何玉踪耸耸肩,“李师兄送的。”
李岁昇?赵明阖又看了几眼。何玉踪埋头捏了捏香囊,“香味确实太重,你若不喜欢,我往后不戴了。”
“旁人送你的,你想戴便戴着。”
赵明阖为岔开话题随口提的,也并不在意这个。何玉踪却以为他吃味了,微微凑近,“那你也送我一个好了,我定天天戴着。”
赵明阖看了眼走廊下的房间,跟何玉踪说话很是费劲,他想回去休息了。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一个影子,“你哥在那里。”
院子的桥栏过去,薛承奕的房间就在走廊中间那扇门。何玉踪循着视线望去,淡淡嗯了一声,“差点忘了,我今日是来找他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明阖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嫌恶。食指微蜷,心下有了计较。
何玉踪很快调整了情绪,凝视他片刻,突然抬手解走了赵明阖腰间的玉佩,“这个送我了。”他当即戴上,却没有戴在腰间,而是绕过颈后系上,将玉佩放进了胸口。
这种不清不楚的暗示已不是第一次了,赵明阖装傻充愣,“你喜欢就拿着吧。”
总归是李岁昇给他的东西,谁拿去都一样。
何玉踪好像很满意他的反应,从芥子袋唤出一个白玉哨子递给他,“不白要你的东西,这个给你。若想见我便吹响哨子,无论多远,我都能知晓。”
说罢,他上手蹭了蹭赵明阖的脸颊。“我先回九颐峰了。”
赵明阖抬眸,“不是要见你哥吗?”
何玉踪笑容淡了淡,“不想见了。”
薛承奕像一道幽然不动的鬼影,直到何玉踪离开,他还不声不响地一直站在那里。
杀人全家却也真心沦落,反复纠结自伤,内心饱受折磨。薛承奕常年深受心魔干扰,加之修魔的天阴体质。这人像一个安静地定时炸弹,赵明阖该是能躲就躲,却在回房的路上被他拦住。
这是薛承奕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剧情里,这人眼里除了何玉踪,对其他事漠不关心,后面更是叛出山门,入了金麟域。赵明阖无奈只能问好,却听他陡然一句。
“哨子给我!”
客套的手势被打断,赵明阖停了两秒,顺从地伸手从袖口取出哨子递给他。
薛承奕显然没有料到他能这么听话,迟钝地将东西拿在手里,表情狐疑的看他两眼,态度稍稍转圜。
赵明阖想着将东西给了算了,没想到这举动在几天后为自己带来一场杀身之祸。
年节将近,各峰事务少闲,山道已经有了喜气,栏杆系上红绸,兔首石遵上贴着大红画布,单跃峰人员来往多而复杂。
多是外门弟子上山添置花景,山下杂役也多被派驻来进行全面清扫。李岁昇一如既往的忙,因人员杂乱,巡山反而更为频繁。
“这位师兄,可否帮个忙,将这药种放在我怀里。”
刘骥双手环抱着巨大盆景,下蹲也是吃力。太阳已经落山,剩下的活干完这些人就要撤离。
赵明阖上前将装有药种的纸包放进他怀里。刘骥笑笑,“多谢师兄。”这弟子估计很少进内山,不知晓他是什么人。
“这些花盆是送去哪里的?”
“单跃峰山脚,转弯的台阶口摆放的。”
“这里还有一盆,只有你一个人吗?”
刘骥往上颠了一下花盆,“我再上来一趟就是了。”
赵明阖看着天快黑了,想了想,“我同你一起送去吧。”
刘骥言语感激,“多谢师兄,不过倒也不用,这些粗活我们外门弟子做惯了,再跑一趟的事,不必麻烦师兄。”
赵明阖已经自顾自抱起,花盆略重,他下巴抬了抬,“先走吧。”
山道的景色,每转一个弯都有别样风采。赵明阖除了那天夜里因王家的事下来过一趟,这些日子堵在峰顶的云台人都待麻了。
刘骥话多,对内山修行的师兄盲目崇拜仰慕,“若我有朝一日寻了窍门,或得师叔长老眼缘进了内山,那我可为我山下祖祠长了脸了。”
他看赵明阖不多言语,心道这定是内山修为极高的弟子,说话间恭慕之心更甚。赵明阖接连否认,也被他视为自谦。回想之前有内门师兄出山领过队,皆是这般内敛沉稳的人。
“你们有天赋,修为又高,更无骄纵自傲之气。我师叔说,凡修大道者,舍俗净念。我稍有成绩,便沾沾自喜,不知何时才能修得处事不惊。”
他话太多,对内门弟子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附带不切实际的幻象,已在脑海中营造出了一个纯净出尘的仙山内门。赵明阖这些日子没听过这么多话,试图转移话题,“你们其他人在哪,天快黑了,你安置完东西就迟了。”
刘骥思维跳脱的快,“不妨事,这几日年关,我们几个办事的都有出入山门的令牌,不会被拦下的。”
山间日光已经全然落下,天蒙上一层灰影。
“就放这儿吧。”
赵明阖出口气,“那我先回了,你也早些去吧,别耽搁了。”
刘骥又一番道谢后,两人分别。
沿着山道往上走,夜间的单跃峰即便挂了红彩,看着也有几分苍凉。冷风呼呼灌颈,赵明阖拢了拢外衫向上踏一步,抬头的瞬间突然站住。
那里有一道影子,过于深黑,与夜色格格不入。像人,距他四五米远。但脚下衣摆欣长,飘忽不定。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谁?”
对面没有回应,募的向下扑过来,尖锐的嘶叫震动耳膜。赵明阖瞳孔骤缩,这是夜食鬼!
夜色渐浓,李岁昇正在与人换值。附近的山间忽而传来一声嚎叫,惊飞枝头的雀鸟。
“怎么回事!”
刘骥连滚带爬往山道上跑,惨叫声吸引了身后乌泱泱一堆影子,前方有了响动,他惊白着脸向上看。
“禁生笼!”
“缚灵!”
骤然一道环刀从地面圈起,赵明阖脚踏符文,宛若地狱罗刹执敛月弯刀,灵刃在顷刻间向四方削杀,擦过刘骥耳侧,剁在了身后的石山上。
山体沥沥摩擦,斜斜向下坍塌滑落。刘骥紧紧缩着脖子,吓得面无血色,眼神却闪着格外兴奋的光芒。
身后有只爪子伸向他的后颈,黑暗中有剑破空而来,李岁昇与霍依明横空而出,逼退了围上来的夜食鬼。
人多力量大,不消片刻,夜食鬼便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单跃峰主掌事祁璃最先到达现场,凝视着被齐齐削割的山体,他盯着赵明阖眼神忌惮地让人围住了他。
如此大的动静,距离最近的九颐峰也听到了消息,越千丈很快赶了过来。
之前夜食鬼一事查的没了着落,王家闹了好些日子。宗内为保下何玉踪,是掌门亲自请了来往皇族出面说和,花了好大代价才将此事摆平。
这些日子夜食鬼也没有再出来作乱,宗内渐渐放松了警惕。不想临近年关,竟然又闹出了事。
山道越发拥挤,听到动静的几处掌事聚了过来。可任谁看了这一幕,都觉夜食鬼不是什么大事了。现在更要紧的是,这只被制住的归魈,什么时候恢复的灵力。
身边人将他包围,气息浑厚,一看便是修为高深之人。赵明阖站在原地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应激回抽,却看是李岁昇。
李岁昇站在他身侧深深望他一眼,将他紧张抬起的手慢慢压下。
祁璃率先开口,指着地面漆黑的符阵,“这是什么东西?”若是禁邪之法,他现在就压着这只归魈去掌门那里将他立即绞杀。
赵明阖平静开口:“禁生笼”
周边掌事与弟子面面相觑,没人听过这种东西。有好奇之人拿着火把,饶有兴趣地靠近研究。脚下符纹曼妙瑰丽,有淡淡腥味。
赵明阖解释:“禁生笼,需有修为的兽妖血点阵,辅以咒成。”
这么多位面,修真世界他也经历了不少。许多诡异的阵法禁咒基本换汤不换药,若非腰间赤息刀限制发挥,他能将天穹山杀成血海鬼窟。
“这等符法,你如何知晓?”
“自习而得。”
“哪本典籍?”
“你自去找就是,我为何要告诉你?”
越千丈看他句句狡辩,冷哼一声,“与它废话作甚,搜灵便知。”
他倏地出手,指尖窜出一束金光。只是与预料不同,这束光并没有没入赵明阖眉心,却在空中猛然崩射,弹回一片凌空护罩。
越千丈经脉被一股灵息回冲,皮肉骤然绞拧,脸色一变,他头皮炸起,后退几步喷出一口血来。
人群有些躁动,祁璃连忙上去扶住他,“怎么了?”
越千丈咳出两口血沫,“护神玉令!”
祁璃眼神惊疑,转头看向赵明阖困惑的表情,最后视线落在李岁昇身上。
李岁昇触及他目光,神色平淡,“是我放的。”
越千丈气上心头,“李岁昇,你这是干什么?”
李岁昇反问,“他此番出手是为救人,你凭什么搜他的灵?”
“他身份可疑,我为何搜不得?”
“身份可疑?”李岁昇声音冷淡,“他是我单跃峰弟子,师尊亲自赐名赵明阖。掌事若不知,可查单跃峰弟子名册。”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李岁昇出声警告:“天穹山弟子搜灵,需先禀告掌事决议。”
那天晚上越千丈猝不及防出手,李岁昇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此时眼中酝酿墨色,“越掌事,你之前擅自施刑,可去执法堂领了鞭子?”
越千丈被气笑了,“一个凶性难驯的畜生,我搜便搜了,他也配让我领鞭子!”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祁璃不能让关系闹得太难看,“好了,都少说两句,今日幸亏没出人命。”他看了一眼赵明阖。
“此事我先上报掌门,虽是救人,但那符纹有异,需得查清是否为禁咒。”
他按住气息翻涌的越千丈,对着周边扒着脑袋看热闹的弟子,“其他人都回去吧,今晚巡视的人先留下。”
赵明阖死死掐住李岁昇的手腕,微微侧目,看他嘴唇紧抿成一道线。
姓越的嘴脏,但赵明阖不在意争这一时口舌之快。今日李岁昇不知怎么了,与平日性子大不相同。
祁璃带着越千丈半推半搡就要离开,路过两人身边,越千丈特意停下,眼神挑衅,“李岁昇,这畜生是你当时跪着求来的,你最好栓好他的狗链子,哪天再跑出来咬了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再....?
赵明阖灵光一闪,好像终于知道这位为何对他这么气冲了。越千丈在剧情里是何玉踪身后排不上名号的男配,一个处处为主角放水的掌事,手里有些管事之权。因为存在感太低,本身也没什么大的优点,他当时过了一遍剧情,把这人忘了。
现在想起,来天穹山的第二天,他好像就把何玉踪捅了一刀。这怕是伤了人的心肝儿,这才来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