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主峰的议事堂前,赵明阖脑中飞速运转。剧情里根本没有这件事,夜食鬼的事与薛承奕扯不上关系。
剧情前期的薛承奕存在感不高,整日沉闷阴郁,除了对何玉踪有些好脸色,与其他人没什么交集。
前方引路的弟子做了个手势,赵明阖点头,进了议事堂。
堂内偌大的屏风后,满满一屋人。各处掌事来了大半,何玉踪与薛承奕对立而站。
万掌门是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胡须乌黑,面盈额满,脸颌面骨奇像,端坐上首,目光如炬,自有仙风道骨的威仪。
赵明阖目光一转,李岁昇居然也在。两人目光相接,又若无其事地错开。
单跃峰主掌事祁璃开口:“赵明阖,你今日午后在何处?”
室内一众视线投来,薛承奕看着他,神色带几分急切。赵明阖老实回答:“先在藏书阁,后又去了清凉台。”
“清凉台哪里?”
“静水阶前。”
薛承奕明显松口气,向掌门方向道:“如此各位师长可信了,我与我弟弟分别后,确实去了清凉台见过赵师弟。短时间内,我不可能出现在奇鹤亭,再用什么邪术招引夜食鬼杀人。”
赵明阖心间一凛,又有人死了?
“你们二人在清凉台打过招呼吗?”
“没有”,薛承奕解释,“赵师弟没看见我,但我瞧见了是他”
祁璃与身边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猜疑,“你弟弟方才说他午后从未见过你。清凉台的地方虽能与你赵师弟对上,但你若是偶然间知晓他去过清凉台,以此作为供词,也未尝不可。”
午后?赵明阖抬眼看向何玉踪,午后这两人确实在后山的合谷道见过,两人吵过架。何玉踪为何改口不认?
祁璃话说罢,薛承奕脸上闪过一丝焦灼,他确实无法作证辨说。大家神色各异,都在等他下文。薛承奕被围在中间,对着四面八方审视的眼光艰难开口:“清凉台那边,我不曾与人说过话,确实无法证说。但...”他抬头看向何玉踪,那一眼有些锐利,看得何玉踪实在心虚。
“我与我弟弟在合谷道确实见过面,我们吵了一架,分别后我去了清凉台,此事我可立誓。奇鹤亭夜食鬼与我无关,我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望各位师长,掌事师叔伯查明真相,还我一个公道。”
在座诸位不再出声,这种没有证据的辩驳毫无意义,大家怀疑之心不改。
薛承奕感觉到了,但何玉踪抵死不认,他没有任何办法。牙齿无意识撕扯着嘴角的嘴皮,那股郁气又一次缠绕在心头。
“我见过他。”
赵明阖突然开口,各处视线投落在他身上。
“我在清凉台见过薛师兄。”
一个背影,薛承奕只是路过清凉台,但他并没有进来。而是向山下九颐峰方向过去,与奇鹤亭背道而驰。
按照这个方向走,薛承奕不可能是奇鹤亭的凶手,但他也并未在清凉台待过,这段时间他去哪儿了?如此避讳,甚至人命背身也不敢往外说。
有赵明阖作证,薛承奕身上嫌疑大大洗脱。
“那你方才与你弟弟见面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何玉踪为何说谎。若是假,薛承奕又为何说谎。
薛承奕沉默了许久,久的何玉踪有些心慌,看得出他数次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出声说话,只能紧张地盯着对面。
良久,薛承奕拱手,“弟子枉顾规矩,心中好奇,想去后山禁地看看,过了后山合谷道,不敢再往前,便回来了。”
“方才怕查起此事,受掌事责罚,便想让我弟弟帮我做处伪证。”
“胡闹!”祁璃一掌拍在桌子上。
赵明阖观察何玉踪的神色,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这口锅到底是薛承奕一背到底了。
“弟子知错,甘愿领罚。只是夜食鬼一事事关同门师兄弟性命,戕害同门之罪,弟子万不敢认。”
旁边走出一人,赵明阖有些眼熟,这位是那日夜里,藏书阁撵人的掌事师叔。
他拿出一本书,“此书记录夜食鬼诸多习性,唯独中间招引之法缺了一页。我查询了近几日来的借档记录。这本书内容枯燥,少有人借阅,半年前你是第一人,之后夜食鬼伤人,借阅此书的人才多了起来。”
薛承奕起身,“弟子偶然借了本书,里面记载恰好与之后事件相关,仅仅凭此定弟子罪过,弟子不服。”
那掌事师叔才要开口,李岁昇拉了他一把。两人眼神无声交流,最后掌事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回了自己的位置。
万掌门看四方都没了话,拿起桌前的碟碗想喝口茶水,递到嘴边却又停住,“夜食鬼一事,查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结果。之前还有人提说,宗内夜禁,弟子们怨声道载,规矩难以下达,实在不行就将规矩撤了。”
他话音压着火,“如今我宗两名弟子受难,各处还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
咚得一声,茶水一口没喝撂到桌前,“今后不必同我说什么规矩,各峰规矩你想撤就撤,我只一点,宗内再有弟子因夜食鬼伤亡,各峰掌事去执法堂领了鞭子,亲自来我这认罪!”
下首弟子敬礼,“是!”
此事雷声大雨点小,没了结果定性,掌门冷着脸出了议事堂,大家随后也各自离去。
薛承奕头一次没有跟着何玉踪走,反而叫住了赵明阖。
“多谢师弟为我解围。”赵明阖看了看九颐峰的小路,何玉踪魂不守舍的跟在掌事身后。“薛师兄不与何师兄一起走了?”
薛承奕头一次在听到何玉踪的名字后露出这种冷淡的表情,“我是单跃峰弟子,与他不同路。”
赵明阖意味不明的笑笑,闹多少别扭,不出两天,薛承奕依旧往九颐峰跑。这话听听也就罢了。
薛承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却也不说话,赵明阖知道他是想问自己为何帮他做假证。赵明阖没有这种尽善尽美解惑答疑的好习惯,随口想将他支开,“师兄还是去看看何师兄,夜食鬼的两条人命可不是小事,何师兄今日若咬死没见过你,你浑身长满嘴,怕都说不清了。”
赵明阖站定,“天穹山弟子若戕害同门,唯有以命抵命。”
“何师兄入宗不久,许是不知道这条宗规。”
薛承奕愣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赵明阖拱拱手,只身离去。
那日之后,薛承奕消沉了许多。从前他天天往九颐峰跑,一月下来见不了他几回。这两日倒是时时打个照面。
晨起
赵明阖才要出去,一开门何玉踪正在门口。
秋气过半,晨间霜寒露重,何玉踪脸颊冷的有些发白。赵明阖将他让进来。
何玉踪神思不属,进来自顾自坐在桌前,抱着胳膊也不说话。
赵明阖从柜子里拿出条毯子为他披上,何玉踪突然抓住他的手,冰的赵明阖下意识缩了缩。
“我哥他...他生我气了吗?”何玉踪仰头,眼眶有些泛红,鼻子一吸一吸,这样可怜示弱的眼神,确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赵明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为他扯了扯向下滑落的薄毯,“你这几日,都没见薛师兄吗?”
何玉踪目光空空向下,他摇摇头,“我哥从来不这样,他已经好久没有找过我了。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上次在执法堂没有说见过他,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赵明阖拍他背的手微微顿住。
何玉踪这话,说的极有水平!
这位万人迷主角的人设干净纯洁,天真无邪。此时此刻赵明阖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强烈的违和感。
‘我上次没有说见过他,他是不是生我气了。’这话真假各半,说的不多不少。如果是原剧情的赵明阖,已经足够让他去找薛承奕,为何玉踪打抱不平了。
既掩盖了当时背信反口,又避开了让人背锅的事实。万一赵明阖与薛承奕争吵中露馅,也可各有说法。
这主角,现在是想把他当刀子使!
赵明阖不动声色,翻起桌上的杯子为他添了茶水。何玉踪声泪涟涟,越说越伤心,哭得惹人心疼。
赵明阖眼看一时半会出不去,只能温声细语的安慰,愣是没有半点动气动身的样子。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何玉踪长出口气,好似有些累,抽吸几下鼻子。站起身无声望向支开的窗楹。
赵明阖见他眼角一滴圆滑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初阳金色的光斑从窗缝投入,恰到好处地为他增添了圣采。
赵明阖穿梭于这么多世界,对美人的欣赏阈值已提的很高,何玉踪确实浅薄,莽撞,故作天真。但此时此刻,辛酸哭泪摧残,何玉踪像一朵浇败凌落的花,这副模样确实称得上美不胜收。
几乎下意识的,他抬手接下了那滴泪。门吱哑一声打开,李岁昇目光凝在他手上,何玉踪忙背过身去擦了擦泪。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这幅狼狈样子,何玉踪匆匆道别,转身出去。
李岁昇很不礼貌,进他房间从不敲门。赵明阖敛下心中不爽,翻手攥了攥手。那滴泪已悄无声息渗进掌心。
“有事吗?”
李岁昇不答反问:“他哭什么?”
“与他哥吵架了,来我这里哭一哭。”
“你跟他很熟?”
赵明阖有些不耐,“你有事吗?”
这话带几分明目张胆的挑衅,李岁昇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有微妙的纵容。赵明阖很敏锐的感知了这一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不妨碍他数次破罐子破摔的试探。
这人对自己的杀意是真,莫名偏激的掌控**,毫无缘由。赵明阖姑且将此视为李岁昇自身填补精神空泛的癖好。毕竟像这种在某方面卓然于众的人,愈自持冷漠凡尘不思。在另一方面愈会出现什么缺陷。
赵明阖偶然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对这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疯子,总会出现一种同归于尽偏激的想法。他尽量控制,但也时常很不耐烦。
这话问的烦躁,李岁昇并没有生气,“我下个月去起凉天境,该能在半月内回来。若时间有差,你去黄图镇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