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寂静无声,赵明阖盖着薄毯窝在软塌上,一旁炉子烤着两个瓷罐,里面的香梨汁水熬煮外溢,空气里尽是糖水的清甜。
窗户有节奏的敲了两下,赵明阖懒懒投去视线,何玉踪押开窗,谨慎地向里面扫了一圈,对上赵明阖的眼睛,笑了一下。
脚尖踩着桌子轻轻点地,他长呼口气,冷风蹿进室内,掀动前方的床帘,上面乳白色的贝石珠子晃晃悠悠。何玉踪拍拍肩上的雪。
“李岁昇不让我靠近,我只能走窗。”
何玉踪前走两步,坐在赵明阖软塌一侧,抓上了他手背。“在外面等了好久才看李岁昇出去,我冷死了。”
赵明阖没有动,手背上像放了一块冰,他冷得打了一个激灵。“我以为你这几日不会过来。”
王城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何玉踪身处其中,该是非议缠身。可看他模样,好像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何玉踪从芥子袋拿出一根瓷白骨刀,“这是你几个月前同我说的东西。稽河骨鱼的尾中刺。”
赵明阖伸手去拿,何玉踪却突然转手,将骨刀掩回袖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故意道:“你想要?”
赵明阖目光掠过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神情了然收了手。侧身用捏钳提起罐子,将里面熬好的香梨糖水倒在旁边盏子里,不紧不慢地端起盏子抿了一口。
“我身无长物,如今尚在受人钳制,恐怕没什么能拿来换的东西。人事相交,向来无功不受禄,你若不想给,也是常理之中。”
强行讨要,就得拉低身段。赵明阖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总归何玉踪今日不是特意过来为难他的。
茶水烧的热气氤氲,他向后一躺,“李岁昇快要回来了,你小心些,别被他抓到。”
提醒之言,实则是赶人。
何玉踪笑容淡了点,本以为他会央求几句,将这东西要走。毕竟少了这根骨刀,他脊背上的赤息刀怕是取不下来。
梦引中,这只归魈一直对他死心塌地,献身献命,毫无怨言。
不知是不是李岁昇横插一脚的缘故,赵明阖虽也与他亲近,但总觉性子冷漠疏离,无法与他交心。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何玉踪开口解释:“你也知如今我与李岁昇有些不大对付。他颇有天资,我本想避其锋芒,结果几月前你那一刀,直接将我暴露了。”
何玉踪倾身而上,侧身伏趴在赵明阖胸前,姿势暧昧,“后来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时至今日,你对我态度冷淡,我尚不能确定你心意...”
何玉踪话未说完,抬眸对上赵明阖眼睛,意味明确,他要个准话。
其实本不必这么麻烦。他身边爱慕者众多,像最近惹了麻烦的王城学。那种蠢货,勾勾手指就能过来。
像这样费了心思摸索的,实在少之又少。奈何这只归魈用处极大,又与梦引不同,多生变故,他才几次三番主动过来试探。
只是顺风顺水惯了,他耐心也不多。
“他为你远走凶险的久延地界,又代受执法堂七十多鞭。我看你的心,早就偏了。”
梦引有可能会被改变,这让何玉踪极度惶恐。他与赵明阖最初培养感情的日子被李岁昇全然毁了。
没了感情基础,这只归魈往后究竟能不能成为他忠实的追随者。若无法自愿献身,助他成道,那就得用些非常手段,将这只归魈提早炼化。
赵明阖听到执法堂七十多鞭,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瞳眸微滞,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当真不知我要稽河骨刀是用来做什么的?”
何玉踪愣了一下,敛下眼帘思索良久。赵明阖冷淡的态度让他敏锐地察觉了些什么,但于情于理,他都想不太通。
李岁昇下手狠辣,强行封了赵明阖经脉气海,将他困于股掌,如粘板上的鱼肉,害他到如此地步,若说这两人能有什么...
气氛缓和,何玉踪觉得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才说了这种笑话,他撑起身子,故作轻松,“是我多心了。”
赵明阖挪过视线,盯着一旁见底的梨汁,茶盏靠近炉边的一侧,焦黄的汁水被烤干在瓷壁,形成薄薄环状的糖锈。
何玉踪神态缓和,将袖子里的骨刀取出,递到赵明阖手里,“只是赤息刀有剧毒,你想取出,还需一品静海清异丹,以保你安然无恙。”
可这丹炼化的辅佐药材早已绝种。何玉踪眼神闪烁,等着他开口。赵明阖点点头,手中翻转把玩着骨刀,“确实难找了些。”
见他不求人,何玉踪有些失望。门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眼,何玉踪手在赵明阖脸上蹭了蹭,“我先走了,以后得空来看你。”
何玉踪身影轻巧,窗户很快关上。
外面天灰蒙蒙的,已是傍晚。
门外的冷气骤然蹿入室内,李岁昇在门口跺跺脚,留下几个雪脚印。他抱着东西走在桌前。眼睛扫到桌上轻浅的脚印,手上顿了顿,状若无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光线不足,屋内似笼了一层暗纱。炉火猩红的炭烧的旺盛,李岁昇站在窗前,隔着摆地的方桌,沉默地与赵明阖对望。
片刻,他缓缓伸手按在窗框边,“哐”得一声合上缝隙。像打在赵明阖心口,他心脏快速跳动两下。
外面天黑下来,赵明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良久,那边声音冷冷清清,“已经一月了。”
炉炭里的杂质小声炸了一下,赵明阖身体一侧持续灼热,背上有些冒汗。
赤息刀每月扩一次刃,否则这柄弯刀会不断蜷起,直到切断他的脊骨。
李岁昇去久延地界前,短暂地取掉了他体内的赤息刀,但也用最快速度让他沉睡。回来后又一次将这条烙印打在他体内。像防备一条咬人的恶犬,无时无刻都在依靠勒紧绳索来控制他。
阴影笼罩在头顶,赵明阖转身趴下。
一只手摸进毯子,里面已经被体温捂得暖烘烘的。冰凉的指尖顺着后腰摸向肋下。赵明阖脸埋进袖子,兀的发出一阵闷哼。李岁昇掌下运转着那柄嵌入体内的弯刀,将向内翻卷的刀刃扩开。
“近来宗内不太平...”上首突然出声,李岁昇顿了顿,“我不会在你身上加七步锁,所以...”他语气警告道:“你尽量不要乱跑。”
赵明阖喘了口气,脑子嗡嗡响。有鼻息喷洒在他颈后,他努力转移一下注意力,“王家的人为王城学的事情经常上山,我知道的。”
李岁昇嘴唇蠕动一下,伸手拨开了赵明阖脸上被汗液粘连的碎发,说得更明白了些,“除此之外,后山有夜食鬼出没伤人,掌门已下令设了宵禁时间,你这几日不要出门了。”
夜食鬼!
像脑中云雾横空扫清,赵明阖猛地警醒。来位面这么久,事情太多,他忘了一人。
何玉踪的养兄,薛承奕!
这人是修魔的天阴体质,幼年时被何家父母收养,两年前体内气息失控,杀了何玉踪满门上下,后来两人来到天穹山。
何玉踪入了九颐峰,薛承奕与他同出一师,在单跃峰。
这人对何玉踪有些别样心思,在剧情中期会直接远走金麟域,成为魔族第三子,尤寂麾下的一名大将。未来仙魔交战中,他会在天岐山大战被发现灭门真相的何玉踪亲手了结。
事后主角何玉踪痛苦之至,这才发现自己爱而不知,失措发狂一时冲动下,毁了天岐山底部的阵心源。
赵明阖此次位面任务,除了攻略主角心动值,还有一个,便是保护天岐山阵心源。
若非李岁昇提起,他差点忘了还有薛承奕这半个主角。
同在单跃峰,竟一面未曾见过。
“夜食鬼以阴养生,通常集群,个体单独活不了多长时间。除非有人特意供养...”
李岁昇低头看着他,“你懂这个?”
赵明阖没有出声,剧情里王城学为何玉踪着魔般一条路走到黑。王家总不能下了自己脸面,只能去找何玉踪麻烦。为表羞辱,将人脸打得通红。
薛承奕为了给何玉踪出气,招引夜食鬼,想将王家的人杀在山道上。结果误伤了宗内弟子,由此引火上身。
肋间痛感突袭,外泄的思绪被骤然扯回,赵明阖猛地弓着脊背,肩胛骨颤动,疼的屏住了呼吸。李岁昇弯腰按住他肩膀,却在不经意间,嗅到一股别样突兀的气味,脂粉混杂的花香。他眼中明了,闪过一丝烦躁的不耐。
赵明阖浑身大汗淋漓,蜷缩在榻上咬紧牙关。半晌,紧绷的身体忽而塌陷,他瘫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
李岁昇抽出手,拉好他后腰的衣服,将他连人带毯子抱到了床上。
火折子被吹出猩红的芯子,桌前一抹火光骤然燃起,引到了床边的烛台。李岁昇脸颊轮廓晦暗不明,那双眼睛在明灭的光影中异常深邃。
炉火添了新炭,身上的隐痛渐渐消失。赵明阖缓了缓从床间坐起,依靠在床脚,视线无聊地追随着李岁昇,看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
“那是什么?”
李岁昇提着匣子上前,放在床上,打开盖子让他看了一眼。从里面拿出一个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勾勒着大红大绿的瓷釉色彩。他面色平静地一一摆放在床头。
赵明阖疑惑地侧身,看向床帘边色彩斑斓的贝石。这是前几日挂的,用长长的珠链吊在两侧,阳光折射下来,整个屋子璀璨星点,漂亮极了。
天穹山分发的弟子舍装饰一向素净,这间屋子自他住下,已经添置了不少花红柳绿的玩意儿。赵明阖不太理解这种癖好,刚想开口,有人敲了两下门打断了他。
冷风掀动床帘,李岁昇去开了门。赵明阖好奇地探出头,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睛。
这人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面上神情漠然,眼角上扬,平添几分阴戾之气。额前留发厚重,遮掩眉毛,看起来沉闷忧郁,心事重重。
赵明阖心头一惊,薛承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