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的金辉散落在脸颊,赵明阖站在九颐峰转弯的路口。守峰弟子看了他的玉牌,与身后同伴确认一下,“是单跃峰来的新弟子。”
玉牌交还,前路通让。赵明阖指腹摩挲着上面雕琢他名字的凹痕,心情突然有些异样。
上面的台阶层层叠落,身侧磅礴云海,青山高耸于雾霭深露。微微侧目,心气豁然开朗,他低下头,眼中思绪流转,又一步一步往上。
系统装死,从今日晨间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他。
赵明阖旁若无人地进了院子,旁边来来回回忙碌洒扫的杂役。绕过长廊,前方好些门面轩雅的房舍。
他随手拽住一人,“姑娘,何玉踪住在这儿吗?”
“这边尽头就是。”
赵明阖视线投向前方,随口应道:“多谢”
来到走廊最后,抬手敲了敲房门。里面有椅子拉动的声音。片刻,何玉踪打开了门。
那一眼该是惊喜的,何玉踪眉眼飞扬,音调诧异又惊喜,“小玉儿。”
赵明阖象征性地笑了笑,按住他的肩膀,狠狠将匕首插进他胸口。
身后的惊呼率先打破了宁静,院子里不明所以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赵明阖感觉肩膀一重,有人掐住他的后颈,利利一掌劈了过来。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异常刺耳,赵明阖还想再来一刀,但匕首已经被人夺去了。身后扑压上许多人,他胸腔气息渐少,手脚被人按住,有人在搜他的身。
同门自相残杀,情况实在恶劣,消息被宗内迅速掩下。
后山禁地,瀑布高悬,水流重重砸在岩石地面。耳边是巨大的轰鸣,扑面潮湿的水汽浸得鼻子湿湿的。赵明阖换了个姿势,脚上锁链拉在岩石上发出沥沥声。
装死一晚上的系统终于现身,开始主动跟他沟通。两人在意识中已经各怀鬼胎地交流了半晌。
“若此位面顺利完成,我会送你去终局。”
“说清楚点,终局是什么?”
系统:“你的归宿,你可以理解为家。”
听到这个字,赵明阖稍有触动。系统目前的让步与妥协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权益。
“如果你骗我…”
赵明阖脑中闪过诸多可能,也许所谓终局根本不是什么归宿,万一的是支巨大的绞刑架,只等他探头。
但是想想,算了吧!
就算是去死也可以,他再也忍不了这种漫无目的,没完没了,无休止的任务。穿梭在不同的位面,短暂地拥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情感在最炽热浓烈的时候,强制性地一刀斩断。
他只能努力克制感情,时刻告诫警醒。
无法付出真心,却渴望与人交流。
褪去最初的新奇与热情,日子开始变得枯燥乏味,只剩条件反射地思考权衡得失,任务进度。
他要疯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没有名字。
像一把精细小巧的针钥扎入大脑,打开了锁哨。以前从未想过的疑虑接踵而至。
他没有名字,没有来处,没有归途,没有父母,朋友,爱人…
我是谁?
那一瞬间脑海中拨云见天。迷雾纵横的前路上突然有了光亮,他开始有意识的去看脚下的路,发现一直以来都站在泥里。
一开始的抗衡并没有这么激烈,但现在不是了。失去了周旋的耐心,他对未来只有两个目标。
要么回家,要么去死!
也多亏了他数次毫无顾忌与系统撕破脸,隐晦地试探到系统好像并没有办法直接杀了他。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赵明阖面上神情稍松。
系统提醒,“任务者001号谨记,不得再危及主角性命。”
一场谈判就此落幕,赵明阖双眼空泛,还在回想方才话中可有遗漏。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光亮,流光溢彩地庞大结界打开,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李岁昇看起来疲累至极,如今已是第三日,宗内的处置该下来了。
衣摆停在他面前,李岁昇蹲下来,看到他凌乱的衣襟,下意识伸手为他整了整。
“你为什么要杀何玉踪?”像是最普通不过的问询,赵明阖看到了他眼底的血丝。
“他死了吗?”
李岁昇摇摇头,“心脏异位,没有伤及性命,只出了些血。”
“宗内要如何处置我。”
李岁昇收回手,“何玉踪自己提出不会追究,我明日去找久埏地界的一株上品锦海花给他赔罪,此事就算了结。”
赵明阖没听过这种东西,想来该是品种珍贵的药材。
“宗内能这么算了?”
李岁昇稍顿,“我离开后,宗内会让你沉睡。待我回来,会在你身上加一道七步锁,往后,你我如影随形,不再分离。”
禁锢!
赵明阖微微抬头,金漆色的瞳眸像某种即将异化的妖,瑰丽而诡异。
“我得罪过你吗?”
李岁昇几不可闻地有一丝失落,“没有”
“那我身上,可有什么值得图谋?”
“也不是。”
赵明阖点点头,“那你为何多管闲事?”
激荡湍急的水流打在石壁水塘,倒涌出泛白的泡沫。
李岁昇沉默片刻,木木开口:“随心而动。”
随心....
意料之外的回答。
李岁昇身后两人站在不远处小声交谈着什么。赵明阖想了想,提出一个请求,“我要见何玉踪。”
李岁昇胸口微微起伏,为他拉直了绞拧在一起的锁链,“他就在外面。”李岁昇抬头,声音有些闷,“他也想见见你。”
何玉踪其实是很精致的长相,赵明阖却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股格外刻意的突兀感。
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何玉踪百思不得其解,他梦中引示向来不会出错,但掌门今日的意思,这只归魈好像要被李岁昇半路劫走了。
他入宗两年有余,三日前赵明阖的那一刀,虽没有伤到他要害,却在被掌事师叔救助时,意外发现了他结丹的事。
一个金丹期弟子,故意服用丹药,隐瞒修为,将自己伪装成锻体期。光掌门传召就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一众长老也接连问话,这短短几日出尽风头,将两年时间的暗自蛰伏都闹成了笑话。
关键是他引以为辛密和依仗的梦引,第一次与现实全然不符。这件事比前两件更让他感到惶恐。
“你为什么要杀我?”何玉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赵明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需要证实。
他没有回应,声音细小犹豫,“你那时,为何不帮帮我。”这话意思含糊不明,却能试探着引出许多东西。
何玉踪微愣,当时电光火石,谁都没想到李岁昇会突然出现将人钳制带走。他为了不暴露修为,也不敢动作。现在赵明阖单巴巴一句话,何玉踪心中浮想联翩。
他与赵明阖又无生仇,一个刚刚化形的归魈,意识发育还在朦胧阶段,行事出乎意料没有逻辑也是正常。何玉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又觉得这话含几分委屈。也对,身边人对他情愫暗生那是常有的事。
赵明阖盘坐在岩石上,仰头望着上首,看对面逐渐动容。
良久,一声叹息,何玉踪蹲下,伸手用力将赵明阖拽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可是李岁昇逼你的?”清冽地冷香顿时让人有些心猿意马,何玉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罢了罢了,我不怪你。”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将你要回来。”
赵明阖没有说话,何玉踪语气中带有莫名掌控全局的傲慢,他心中有了大胆猜测。
“李岁昇马上就要走了。”赵明阖借势推开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天穹山的风向转的极快。
何玉踪被人重伤的消息在暗地里流传甚广,赵明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大家脑中没什么印象,但这人是李岁昇带来安置,那就有了说头。
何玉踪本就深得人心,在各方游走游刃有余。与平日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际的李岁昇大相径庭。加上何玉踪对此事扬言并不追究,一时大义胸怀的名声传了出去。结丹一事爆出后,各方恭贺仰慕之心更甚。
李岁昇远走久埏地界,宗内流言极盛,亲近之人虽有不忿,但发声微小,很快被淹没在流言蜚语中。越发衬得李岁昇像个自视甚高的无理小人,同门师兄弟心境看法多少有变。
这一切赵明阖盖不知晓,一根闭息针将他钉在后山禁地,成了半口气的活死人。
秋过冬来,转眼年关将近,纷飞大雪铺满山间小道。
近日天穹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武阳峰一个挂名弟子王城学,自作主张与山下的世家玉氏大小姐退了婚。这姑娘气不过,着人来打听,找到了何玉踪头上,将人辱骂一通。
王城学知晓此事后下山去了玉家大闹一场,说他已将何玉踪视为道侣,玉家若再敢找事,他一旦承接家主之位,必定停了玉家船航一业,两家断交。
历来山下城中贵族世家会将家中最为看重,或者继业的子弟送来天穹山做个挂名弟子,俗称镀金。
王城学本是琥州王家选定的继业之人,半年前来到了天穹山,入了武阳峰奇桓长老座下。如今闹出这样的事,王家派人过来要求王城学亲自上门向玉氏道歉。
王城学自然不肯,在弟子舍禁闭绝食,誓不娶那玉氏姑娘。王父气得在武阳峰当着各处弟子的面抽了他几板子,直接放下狠话,王家不缺他一个继业之人,三天内见不到他去玉家,这王氏基业的承接,换人!
天穹山不许弟子争论是非,但并不妨碍何玉踪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外面风雪簌簌,室内中央的火炉上烧着热水,沸气顶着壶盖,发出噗噗的声响。
赵明阖指尖动了动,身体僵直,但意识渐渐清醒。头顶的针被抽走,大梦初醒,他睡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