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树本来长的比明灿就要高一些些,当下站的地方又高出几坎,这样一来他只能曲着腿,弯着上半身,此时的他看着就像是站在水边,而明灿是那深陷在水里无法上岸的人,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便是那伸出来的一只手。
明灿心一横。
下一秒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凉,凉的明灿下意识就要往回缩,但显然手的主人不打算给她往后退的机会,她的手被攥的很紧,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关节的力量,以及手心里的一道坚硬。
或许是因为空间过于狭小,眼神无处安放,她只能看着那紧攥着自己手的人,循着来自手心的力量缓慢往上,爬上一个又一个的台阶,直到她站在了一个开阔的平面。
与此同时。
她的手被放开。
手心冰凉的触感顷刻间消失,她感到自由的同时,有一抹失落转瞬即逝,快到她自己都没有抓住,此刻在她眼前的是一道清瘦的背影和一眼望过去阳光明媚的天空。
楼上竟然会有一个小天台。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我喜欢这里。”
岑树转过来,走到天台的门口倚着,明灿这才注意到他白色的长袖旁边上沾了一大片灰,往下看,他的黑色长裤已经是灰蒙蒙一片,“你身上沾了好多灰。”
岑树闻声低头。
他眉头微蹙,似乎是思考了下才随意地往身上拍了拍,然后抬头,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没关系。”
短暂沉默。
他说:“你自己先在这看一下,我去抽根烟。”
明灿一愣。
他竟然是会抽烟的。
岑树已经转身去到了天台,从明灿的角度能看见他上半身在天台的围栏上倚着,头半垂着,方才拉着她的右手正悬在半空中,指尖一抹猩红,他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正泛着细碎的银光。
明灿一向不喜欢人抽烟,但或许是在几分钟前那只正夹着烟的手才拉着她脱离了困境,又或者是他的背影给人无尽的落寞之感。
总之。
她选择了无视。
明灿转过身去看其他地方,过道连着餐厅,另一边是厨房和洗手间,面积都不大,但也够用了,往前是一个十几平的大房间,正对马路,平时可能会有点吵,不过光线很好,这个点依旧有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靠墙有一整排的老式衣柜,一张看起来是一米五的床,床的对面放了个同色系的木头柜子,上面有个的老破电视落了一层的灰,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这里显然许久没有住过人。
遍地灰尘。
经过的时候已经能踩出一层脚印。
不过明灿并不在意,只要房子格局和采光都可以,家具和电器也不至于旧不能使用,剩下的她到时候整体做个大扫除就可以,在北京搬了这么多次家,她早就经验十足。
明灿重新走回之前上来站的那块地方。
她看着岑树的背影。
越发的觉得他像是一棵树,像一棵刚淋过雨还没来得及抖落一身雨水的树苗。
他很孤独。
她感受到了。
没一会。
岑树转过身来,步伐缓缓,“看好了吗?”
明灿点头,“我们就在这签合同吧。”她走到客厅的一张小桌子前,随意地用手抹了一下桌面上的灰,从包里拿出合同和笔,递给岑树一份,“你先看看,没问题我们就签一下字。”
岑树随便翻了下便放回去,“没问题。”
明灿迅速地把桌上的两份合同全部签完,递过去给他,“你签一下字,顺便把身份证给我一下,我拍一下照片。”
岑树一顿。
明灿:“你不会忘记带了吧。”
给房东身份证留档是在北京租房的惯例,不过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吃个面条都能遇上熟人的地方,倒也不完全必要,她正要说没带就算了写个身份证号就行,就见岑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
“给你。”
明灿楞了下,迅速接过,放在桌上正反两面各拍了一张,拍到正面,她多留意了一下上面的信息,还有那张露出全部五官的登记照,线条流畅,眉宇间流露着稚气。
1999年3月20日。
今年才刚满二十岁。
他这个生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日子历年来都是春分。
他的身份证地址位于云水街18号,就落在这条街上,看来他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你是汉族?”
岑树:“我妈是汉族。”
明灿哦一声,很快把照片拍完还了回去,“你收好,别弄掉了。”
岑树接过装进口袋,他刷刷几笔在合同上签完字,递回给明灿的时候说了句:“你的呢?”
“我的什么?”
明灿说完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过按照以前租房的惯例,租客的身份证其实并不是必须的,她想了想,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顺着说:“在包里,稍等我拿给你。”
身份证递过去。
合同拿回来。
岑树只是两面依次翻看了一下,完全不像她刚才拍照的时候那么认真,末了,他把身份证还回来,语气很随意,“漠河好玩吗?”
明灿接过,“很冷,不过每年夏至前后有极光,会有很多人慕名来看。”
岑树:“哦。”
明灿也只有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次极光,她印象不算深刻,听他语气似乎也不感兴趣,便不再继续往下介绍,拿起一份签好的合同递过去,“这一份是你的,你看下这房子里的东西要不要写一下,到时候退租的时候方便清点。”
岑树:“不用。”
意料之中的回答。
明灿笑了笑,伸出了手,“未来一年麻烦你了。”
岑树一只手捏着合同,见状默了会,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了一下,他语气很轻很淡,宛若风一吹就会飘散的云。
“客气。”
手很快松开。
冰凉中带着坚硬的触感一瞬消失。
明灿回神,想起来房租还没给,立刻把手机掏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打开微信,“房租直接转你微信可以吧。”
岑树点头。
明灿迅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转你了,你收一下。”
岑树这才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打开,他的裤子口袋似乎很大,装了个手机和身份证都不见鼓出来,手机是黑色的,没有手机壳,金属背板亮的能照出人影。
“转多了。”
明灿:“啊?”
岑树:“中午的面钱你没有收。”
明灿:“那个请你的。”
说完。
她看见岑树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接着听见他说:“退给你了。”
明灿低头看手机,果然显示转账已退还,她心道这小孩怎么这么固执,手却是老老实实地重新转了一笔钱过去,按他所说扣掉了中午的面钱。
岑树点一下,“好了。”
明灿确认他接收了转账,把手机塞进包里,“我们下去吧。”
下楼的时候比起上楼还是要顺利了许多,明灿扶着墙壁缓慢向下,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她走到拐角的时候忽然在想,岑树刚怎么没有当面让自己把他中午的转账退回去,就不怕她趁夜深人静吞他八块钱?
岑树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跟在后面下来,站在平地上,他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出了门。
岑树把锁合上,钥匙给她。
明灿接过装进包里的夹层,随口问:“你下午有什么事么?”
岑树:“没有。”
明灿:“那你打算干嘛?”
岑树:“睡觉。”
明灿瞬间有种好像他一直都在睡觉的感觉,“你晚上一般几点睡觉?”
岑树:“三点。”
三点?
这是什么阴间作息。
明灿皱眉,“那你现在赶紧回去睡觉吧,再过会又该吃晚饭了。”
岑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楞了下,“你呢?”
明灿其实没想好下午具体要干什么,想了一会才说:“我去看看Gerald忙不忙,他要是有空的话我去找他聊一下装修的事,上次他说他那有熟人可以介绍给我。”
岑树:“你和他很熟?”
明灿和谢彪原先的交流其实不多,就是偶尔碰上了会个打呼,只是自从她打算在这条街上开店,找他打听了一下租房的事,才加上了微信,一来二去便熟络了些。
“还行。”
岑树哦一声。
明灿正想说他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就听见他再次开口,“你开什么店?”
明灿闻言一愣,她这才意识到她房租都交完了,房东竟然还不知道她开什么店,怎么看都觉得不止她这个租客随意,房东也是随意的很,一点不担心自己在他的房子里做什么不正当的勾当。
“花店。”
岑树点点头。
没说什么,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明灿跟在他后面过马路,进了民宿,没有在前台看见谢彪的人,她估计是忙去了,想着拿出手机在微信上问了一声。
岑树走的不快。
明灿发完消息抬头才看见他刚走上了楼梯,抬脚跟上去,一前一后的上了三楼,走过长走廊,他们前后脚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
岑树的门先打开。
他走进去。
门却没有立刻关上。
明灿正专心的在包里找房卡,没有留意身后的人,等她把房卡摸出来,滴的一声,刷开门,她正把门往里推,听见身后传来清冽的声音。
“郁金香什么时候开?”
明灿动作一顿,“春天。”
“哦。”
紧接着是咔嚓一声。
她回头。
门正好关上。
风从走廊里灌进来。
带着些许潮湿。
明灿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她抬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神情些许恍惚,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以前,那时她打开门,碰上一个少年开门出来。
而现在。
他们一起回来。
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很奇妙。
但她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