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从挂了电话就开始密切的关注斜对面的情况,以便有任何问题及时通知岑树。
没过多久。
一辆出租车在花店门口停下。
她瞧见立刻跑过去。
里面的人并没有下车,只把一个牛皮文件袋从车窗递出来,明灿很清楚里面是什么,一句话没问,直接夹在了外套里面,嘱咐说:“你等会去民宿小心点,你爸看着不好惹的样子。”
岑树点头。
出租车往前开,明灿一刻都没在门口停留,立刻转身进了店里,带上门,动作迅速地爬上了二楼,把文件袋放在了枕头下的被褥里,顺着窗户往楼下看一眼,那辆出租车正好停在了民宿门口。
民宿里面。
谢彪已经和岑正英迂回了好一阵,他自从知道这人身份以后,立刻给岑树发了微信,一直没回,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就看见他从外面进来了,“阿树!叔叔正找你呢。”
岑树看向正在靠椅上半躺着的岑正英,“找我做什么?”
岑正英站起来,打个哈欠,“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房间啊。”他摸了摸下巴,眼神玩味,“怎么?你房间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让看?”
岑树什么都没说。
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
岑正英跟上去。
满意说:“这才是听话嘛。”
房间里一尘不染,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岑正英进了门,一点没有进别人房间的自觉,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动了几下,又仰头倒了下去,“这床垫不错,你小子还挺会享受。”
岑树不说话。
只倚着门站在了门口。
岑正英把房间的每一个地方都翻了一圈,连床垫下都没有放过,衣柜角落的书被他全部一本一本的翻过以后扔在地上,包括书桌上的一摞画册也是,翻过以后随意往地上一丢。
房间已是一片狼藉,而岑树全程一句劝阻的话都没有说过,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岑正英更觉得不对劲,他肯定是提前转移了地方,“你把遗嘱放哪里了,学校?”
岑树:“如果你认为的话,也可以去找,我不介意。”
岑正英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岑树:“你当然敢。”他嘴角一勾,生出几分讽刺的笑,“除了杀人,还有什么事情你不敢做的。”
岑正英笑起来,“你知道就好。”
他冷笑一声,对着玄关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型才夹着包出门,到门口,停下回头,“你和你妈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装,我呸,还不都是为了钱,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回应他的是的一道关门声。
岑树转身。
把被扔到地上的画册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放回原处。
他缓步走到窗边,同时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吞吐之间。
白色烟雾升了又落。
他看见岑正英上车离开。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太阳很好,明灿撑了个懒腰 ,正好抬头,看见不远处的三楼窗户旁边似乎是站了一个人,仔细多看两眼,她笑着扬起手臂大力的挥了挥。
岑树霎时顿住。
半晌。
他跟着缓缓扬起了手臂。
明灿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挂了电话后她迅速洗漱完从衣柜里找了身黑色的衣服穿上,文件袋从被褥下拿出来装进包里,刚到楼下,发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出租车。
身形看着愈发清瘦的少年站在车的后门,他应该是有很久没睡了,眼周泛红,眸子的疲倦重过了那墨色,下巴生出胡渣,穿了不知道几天的白衣黑裤沾了厚重的一层灰,身上分不清是烟还是线香燃烧过的气味。
“抱歉这么早吵醒你。”
他的声音明显拖着疲惫,明灿听着有些心疼,瞬间有种想要上去抱一下他的冲动,但还是保持住了理智,只问:“你爸在那里吗?”
见他摇头。
她继续,“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十多分钟。
车停在殡仪馆大门。
岑树带着明灿去了灵堂门口,而他转身进了旁边的一道门,他昨天已经提前和工作人员预约了今早的火化时间,在八点半,只需要提前二十分钟登记一下,提交相对应的材料就可以了。
明灿在门外等了他一会没见人出来,犹豫一会进去了,她站在黑白遗像前看了一会,用蜡烛点了一炷香,弯腰鞠了几个躬后把香插进了香炉里,想了想,她双手作揖,闭上眼轻声念道:“求您保佑阿树。”
睁开眼。
她发现岑树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也点燃了一炷香,拜了拜,插进炉灰里。
“你刚才在念什么?”
明灿若无其事说:“没什么。”
边上还有人要来烧香,于是她们一齐退到门边站着,岑建栋招呼完了前来吊唁的亲友,终于得了闲过来,看见岑树旁边站了个年轻女人,疑惑问:“阿树,这位是?”
岑树淡淡说:“朋友。”
岑建栋突然想到昨天岑树接打了好几个电话,听声音似乎也是个女人,笑说:“昨天和阿树联系的是你吧。”
明灿点头,“正好我有朋友在医院工作,就帮忙打听了一下。”
岑建栋感激说:“这件事真是多谢您了。”
“这些天阿树也帮了我不少,现在是特殊情况,能给他分担一点是我应该做的,”明灿说,“我看您这应该也是好久没休息了,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得继续好好生活。”
岑建栋感慨说:“您说的对,我这也是看阿树这孩子太难了,能帮着一点是一点。”
又站了一会。
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可以火化了。
按照殡仪馆的规矩,在遗体推进火化炉之前,可以允许一两个亲属进去作最后的道别,岑建栋跟着一起进去,岑树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明灿走近,“你不进去吗?”
岑树摇头。
明灿很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当年她姥姥去世,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不是因为害怕,她只是无法接受一个朝思暮念的人就这么从她的眼前消失,到最后化为一捧灰烬。
岑建栋没一会出来。
他显然是才哭过,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
明灿这些年亲历过几场死亡,她最是看不得这样的场景,眼眶跟着红了,缓声说了一句节哀。
等待漫长。
门终于再次打开。
岑树这才进去,他亲手将那还没完全烧尽的骨头敲碎,再将它们全部装进了一早准备的金丝红木盒里,封存好,抱在胸前出了门。
明灿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来,许多昔日的记忆一瞬间涌上来,那些重合的画面,再也不会相见的一张张面孔,想到这里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划过她的脸颊。
岑树停在她面前,用满含悲痛的眸子轻轻扫过她的脸,开口却依旧是平静的,“我爷爷去世了,你哭什么?”
明灿伸手抹了下眼睛,“风大。”
墓地是很久之前就选好的。
位置离这不远。
前来吊唁的人有部分已经提前回去了,只留下了十来个人,她们坐的是不知道哪个亲戚开的车,岑建栋在副驾驶,明灿和岑树一起坐在后排,骨灰盒就抱在他手里。
不过几分钟便到了。
一行人下了车。
岑建栋在前面带路,“就在进门不远,旁边是阿树他奶奶的墓,他奶奶去世的早,估计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岑树的确不记得,他对于幼时的记忆很混乱,完整的记忆是从他跟着岑光和生活才开始的。
到了墓前,按照习俗下葬,来的人依次上前烧香祭拜,最后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架鞭炮,伴随着鞭炮声噼里啪啦,眼前的一切瞬间被白烟笼罩住。
烟雾散尽是一块墓碑。
这一生。
就算是结束了。
停留片刻。
一行人往回走。
明灿望着这密密麻麻的跟建筑一样的墓碑,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缓,“我第一次去墓地是我妈去世的时候,那时候我很小,对死亡这件事没有什么概念,说来好笑,那个时候我看着她墓前摆满了各种鲜花和果盘,竟然会觉得很羡慕。”
“等我懂的时候我已经上五年级了,我爸那一年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他从那时开始不回来过年,我才意识到我原来我真的没有妈妈了。”
“再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除了上课之外我忙着兼职挣钱,只有寒假才会回家,姥姥生了病也不会让我知道,她总是趁我不在家才偷偷去医院,每次我问她都说自己很好,我就真的以为她很好。”
“我毕业的第三年换了新工作,又过一年我升了职,薪水涨了不少,我看着辛苦几年攒下的钱想着这次过完年就带她来北京看看,可她却没等我,我甚至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墓地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里无尽沉默。
片刻过后。
岑树缓缓出声:“生死有命。”
明灿微愣,伸手把外套往怀里拢了下,笑中带泪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生死有命。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行人回到了墓地门口。
打完招呼各自回家。
岑建栋跟着顺路的亲戚开车回家,而明灿和岑树默契地选择了不同他们一起走,而是自己打车,他们一个回店里一个回民宿,正好顺路,没有理由不一起。
墓地相对偏僻。
除了刚好送人过来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出租车会经过。
等了会。
没有车来。
明灿开始拿出手机软件叫车,附近的车少,提示要等待几分钟司机应答,来回等了几转,终于有司机接单,“距离三公里,要等个七八分钟。”
岑树点头。
他们身后是大片的墓碑,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柏油路,正值上午,太阳光线很强,看久了,给人一种虚妄的错觉。
“沥川是你朋友吗?”
明灿正在看司机到哪里了,闻声偏头,楞了下,说:“是一个角色,我大学时候最喜欢的小说的男主。“她知道他应该是看到了她发的那条朋友圈,默了两秒说:“出演男主的演员,前几天意外去世了。”
岑树稍顿,“对不起。”
话题一下又变沉重起来,明灿抿了下唇正欲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看见柏油路的前方一辆白色的车驶过来,她第一反应是打的车到了,仔细一想,不对,她打的车是黑色的。
车逐渐靠近。
她越看越觉得这个车有点眼熟。
好像是……
不好。
明灿立马拉了下旁边人的袖子。
岑树疑惑抬眼,就见一辆白车一个急刹车在他面前停下。
岑正英没来得熄火就从车上冲了下来,浑身往外散发着怒气,边走活动着手腕,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小子有本事了啊,敢跟你老子我玩调虎离山。”
经过上次。
岑树已早有防备,上半身往边上稍稍一偏,躲了过去。
岑正英出手扑了个空,火气更是上涌,正要再次抬手突然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似乎是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一圈,落在岑树脸上,挑眉笑:“你小子喜欢这个年纪的?”
岑树反问:“你不喜欢?”
岑正英的新女友也就三十出头,他一时楞了楞,才开口,“我和你不一样。”
岑树平静说:“是不一样,你老了。”
说完。
他把明灿往身后推了一把。
下一秒他伸出手臂直接圈住了岑正英的脖子,速度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比岑正英其实还要高出几公分,体型却要更瘦,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又经常锻炼的缘故,他比看起来要有力量许多,一个发力直接将手臂环绕下的人卷到了地上。
柏油路被晒得发烫,岑正英迎面扑在上面,脸上顿时一阵热意,他立马躬身向上试图翻滚过来,膝盖刚支起,紧接着被一股力量再次掀翻。
岑树半跪着。
膝盖抵在他的胸前。
岑正英被迫躺着,他整个上半身都被人禁锢着,半分不能动弹,只能任由热气袭满他整个背部,更显得脖子上的冰凉触感尤为真切,他清晰地看见那张眉眼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庞上充斥着恨意,强烈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挫骨扬灰,他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十多年前任他欺辱打骂的小孩了。
“阿树。”
他声音颤抖,“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岑树没放,反而将右手往前推了推,锋利的刀片扎进岑正英的脖子,顷刻间,殷红的血从他皮肤下渗出来,“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疼痛与恐惧在同一时刻袭来,求生的本能让岑正英不顾一切的奋力往外挣脱,“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我是你爸,杀人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快点放开,放开我阿树。”
明灿被岑树推的一个趔趄,刚站稳,眼前发生发生的一幕直接让她楞住了,反应过来立马小跑上了前,她先是看见岑正英脖子上的血痕,才看见抵在他脖子上的那截刀片,淬了银光的刀片从戒指上方延伸出来,在此刻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阿树。”
她摇摇头,“不可以这样。”
岑树稍稍偏头,神情瞬间柔和许多,“放心,死不了人的。”
明灿提起的心放下来,她知晓这父子俩早已结怨许久,其中苦痛也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劝慰的,当然她也的确看岑正英很不爽,并没有要劝的意图,只说:“那你注意分寸。”
岑正英本以为明灿过来会劝说他放手,却未曾想她只是简单问了一句就没了下文,恼火道:“你这女人怎么连拉架都不会,赶紧让他给我松了。”
明灿从小就不是个怕事的性格,只是不喜欢主动惹事,又被岑正英说了一道她的火蹭了一下就上来了,操起包哐哐两下直接砸在了他脸上。
“一口一个女人女人,姑奶奶没有名字的吗你就天天这样叫,昨天嫌姑奶奶年纪大,今天嫌姑奶奶不会说话,你会说话你倒是叫一声姑奶奶听听,这老东西,给你能耐的。”
岑树些许错愕。
岑正英更是直接被打懵了,反应过来立马说:“我的问题,是我不会说话。”
明灿正在气头上,往后退两步朝着他的腿部给了两脚,她穿的高帮马丁靴,几厘米的厚底上去,岑正英当场便痛的嚎叫了起来,“姑奶奶,您下手轻点。”
刚说完。
感觉脖子上又被人往前抵了下。
岑树的眼里笑中带恨,“岑正英,你也有今天。”
岑正英顾不上腿上的剧痛,连声说:“阿树,我好歹也是你爸,你稍微松一松。”
岑树:“你也配。”
喇叭声正好在这时响起,明灿闻声抬头,一辆黑色轿车正从柏油路尽头驶来,车逐渐靠近,她眯了眯眼,扫了眼车牌上的字母,确认了就是她刚打的车。
“阿树,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