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蛋的油放得太多了,不过意外没有煎糊,看来丈夫在城外执行任务期间学会了不少生活技能。林道胃里还是有股条件反射的震颤,再加上昨天空腹饮酒,吃不下油腥味重的食物,但这是勃朗宁做的,想到这里他用餐刀把蛋切分开,一半放到嘴里,另一半推给餐桌对面的人,询问道:“你不吃吗?”
勃朗宁对经由他手制作而出的食物兴趣不足,全盯着林道看,林道被盯得全身不自在,既想和丈夫多待一会又想逃离这审视的眼光。他不知道勃朗宁处于怎样的情绪中,不满早餐被霸占还是嫌弃家里没一点生活气息,大胜归来的将军回到家还得自己做饭,结果食物还被睡到中午的omega吃了,林道越想越慌乱,放下餐叉犹豫地说道:“我去商超买些菜吧,你想吃什么……”
“我下午要开会,你随便安排。”勃朗宁不再看他,拿起报纸阅读,这是门外的邮箱唯一会定时出现的东西,林道不想错过任何关于搜救队的信息,而勃朗宁是嫌新闻电台太吵。
林道小声答应,他以前还会相信媒体的报道,直到亲身目睹贵族阶级中不可明说的黑暗,而记者往往会在这时候主动或被迫缄默,被发表出来的大新闻是为了掩盖另一桩更糟糕的新闻,最后故事线里的所有人都会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在执政官手底下消失。就像现在,他接过报纸,无论是头版头条还是不起眼的角落全在通报将军的回归,没有一丁点有关宴会闹剧的记载。
布洛瑟姆家族是克卢格曼的咽喉,要钱不要命的狗仔队也不敢逾矩,除非他们想偷拍的当事人是家族的弃子,在政治上没一点作用,没有强硬的家庭背景,还能给茶余饭后的居民提供八卦的勃朗宁夫人。
林道不敢看花边新闻,读者和报社好像都希望他是个雀占鸠巢的无耻之徒,他知道那些爆料不算空穴来风,只是都被他拒绝了,不代表整件事不存在。所以他躲起来,不仅是被逼到不敢见人的程度,也想躲避家族和那些“情夫”,他不想成为勃朗宁袖口上的污点。后来家族感受到他的抗拒,将没发布的绯闻搜集起来当着他的面销毁,此后再没有传闻。
城内有一部分人支持反动军,有对城外的灾难深表同情,认为政府该无条件接收难民的;还有妄图趁机颠覆皇帝政权的,这类人隐藏得极深,据说反动派的装备就来自他们的援助。既然反动军可以为人所用,那也能为丈夫的事业添光加彩,林道本能考虑起外界对勃朗宁的看法,喝彩和期盼肯定占据大多数,但他清楚还有不少人对政治怀有阴谋论,再加上图谋不轨的教唆,不将实情掰碎成渣子喂到嘴里都不会相信。
“可以把反动军的消息放出去,不用说得太具体,只讲是专程押送的,犯人的信息都暂时隐藏,看看城外有什么动静。”林道不自觉地把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他更在意城内的情况,勃朗宁的品行和能力不用怀疑,皇帝的“现场连线”为他的失踪作答,但还缺少一个归来的动机。
将军不能是在城外呆够了才回来的,也不能没有现成的战果来证明,目前机动部队还在向前推进,收复的领地还未探测到终点,得有一个笃定的结果来画上句号。
一个形单影只受到“重点关照”的反动军成员被就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她本人大概率不是重要人物,但可以堵上民众的嘴,掀起另一场狂乱,他们喜欢观看反动军被枪毙的现场转播。
听完林道的提议,勃朗宁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值得分析的神色,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妻子,“你当军医真是屈才了。”
“那你去解决吧,我看她有不少话要对你讲。”
林道意识到他多嘴了,他对城外的状况尚不知情就对着亲临战场的指挥官侃侃而谈,勃朗宁在军校里理论课成绩名列前茅,还不需要他来指点。林道赶紧道歉,又不好开口,怕过于直白再次惹丈夫生气,只能找别的角度示好,“……没有,我们没说过话,她突然找过来。”
丈夫站在落地窗前,别墅上下层挑高极深,二楼能将半山腰的山林尽收眼底,今天温度不高,光线却很好,勃朗宁看风景,林道看着他直打退堂鼓。过了一会他转过身,表情轻松又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仿佛无事发生,林道的焦虑只是他自己的独角戏。
勃朗宁总是这样,习惯性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正反两方都摸不到头脑,林道琢磨出一套针对勃朗宁的行为分析指南,发生这种情形时他基本保持正面态度,因为要是真不爽他根本不给人误解的机会。
看来是他太紧绷了,但还是想解释清楚,“我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看出她很生气。”
“哦,”勃朗宁闪过一瞬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明显,就像发现培养皿里的血吸虫把涡虫吃了,和调查实验中的结果相同,然后做出总结,“大概因为我把她的alpha杀了,想报复吧。”
“……”
这下他不用猜反动军意图何为了。
会议堂离家很远,有专车接送也要消耗不少时间,勃朗宁打算现在就走,侍从昨晚只给了睡衣,没有正式服装,刚调派的秘书会有接应。林道拿自己的衣物先给丈夫换上,他有几件宽松的衣服,勃朗宁还是原来的骨架,肌肉并不夸张,穿得正合适。
换衣服时林道半个身子都贴在丈夫手臂上,他非要讨好似的帮忙,给勃朗宁压根不在意的冒犯行径赔礼,结果手忙脚乱,连织补军服都会的前军医在这时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勃朗宁的体温过高,贴到皮肤上更是变得滚烫,林道闭着眼赶紧帮他把衣服穿好。
在匆忙的更衣过程中他还是注意到勃朗宁身上的伤痕,都是很明显的旧伤,位置不算危险,能看出没有经过细心治疗,以他的性格可能连麻醉剂都不用,硬挺着直到伤口痊愈。在军营时他的每一处伤病林道都看在眼里,这不是关照,是工作,一旦疏忽布洛瑟姆家族和教官都要拿他是问,他想这不是少爷兵,是大爷。
林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消失殆尽,溶解成一段溺死人的沉默,勃朗宁醒来后应该冲过澡,身上已经没有酒味,挂着浴室香料的味道。换好衣服后勃朗宁就要走,林道在卧室门口目送他下楼,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床头柜前翻找合适的领带夹,连忙追过去,结果迎头撞上“嘭”的一声合上的大门。
他也没有很气馁,握紧手中的领带夹,仿佛上面留有勃朗宁的体温,留给他们的时间还长。
冷掉的煎蛋尝起来像橡胶圈,林道实在没胃口,厨房只是被简单收拾了一下,勃朗宁对厨具的摆放和作用一窍不通,他不好意思让保姆来处理,便把锅和桌面都擦洗干净。清洗完后他想起昨晚参加完宴会浑身酒气的礼服,睡觉前他把侍从送来的西装放进自己房间的衣柜底部,穿的那件则装进洗衣桶,原本想把勃朗宁的衣物也洗了,但怕丈夫有事外出,现在的顾虑只剩下外套的清洁方式,这方面他还是懂的,根据传言丈夫昨天的行动路线是从城外到检测站然后到家族大厦,那出席的礼服应该是家族准备的高档货,而且作为宣告回归的服饰值得留作纪念,他担心洗坏了。
勃朗宁的外套还抛在沙发上,林道捡起来,回忆最近的洗衣店在哪,联系销售店铺,或是让保姆清洁,他看了眼衣领的标签,一个由白线勾勒出的贝壳和白蛤蜊的单词。握着外套的手在空中悬停了,林道感觉手里的东西有千金重,坠在他心脏上方,又不舍得松手。
缓过神后他局促地把外套和桶里的衣物一同塞进洗衣机,他了解这个品牌的特性,典型的价格高质量低,用料不算好,直接水洗都没问题。他弯下腰,看着白西装和洁白的泡沫融为一体,难解难分地搅在一起。
从盥洗室出来后林道拿起手机,却发现还没有问丈夫的联系方式,五年前的手机号还留存在联系人里,拨过去永远是信号不通,估计现在也不用了。有两通夏特纳的未接来电,昨晚一次今天早上一次,林道正考虑要不要回拨就看见夏特纳用社交账号发来的消息,大致询问二人的状况,提醒他们早点休息。
夏特纳和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拥有一个对外开放的账号,只记录学业和一些手工制作的装饰品,不过十几条视频粉丝量却赶上明星了,而林道的账号相当于空号,从没发过东西,只订阅每日新闻热点以及收藏资料。有次夏特纳撞见他正在刷新闻,笑意盈盈地让林道关注她的账号,这本不是大事,然而女孩当天晚上就回关了,夏特纳没隐藏她的关注列表,所有人都能看见,导致一大批人发现这个空白头像的最新关注,网上议论纷纷,最后通过该用户的风格和收藏夹被判断为这是她学校的教授。
虽不解夏特纳为什么要发私信而不是短信,也不清楚她是否要通知什么事,但从内容和频率来看大概只是关心一下家人,林道便围绕一切安好的主题回了段消息。
发送完毕后手指不自觉滑到短信箱,没有信息提示,林道也希望他别再发来消息,最好对他失望透顶,拉黑和删除都无所谓。他整理好呼吸,还是点开了信息栏,引入眼帘的就是西奥发来的一句“我看见了。”
沉默凝结了空气,林道点进详细信息,上面有一连串的消息,都是在昨天中午他的短信发出去后西奥连续回复的数十条。
“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很不安。”
“你在哪?我就在酒店楼上,我去接你。”
……
林道不想再看了,他关掉手机,解释也是一种沟通,他们之间没有再联系的必要,尤其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医生和满口谎言的骗子之间。
他换上正装,离开家之前对着摄像门铃录了段视频,让保姆改天再来或者向他展示工作证件再进门,然后走到路口叫了辆车,“去环形监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