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像突然回神一般,问:“过去了吗?你去帮我看看那炼丹炉的左下角,还是右下角是不是有一块瘪的。”
杨平担忧地看着她,没有动。
归云笑着推他,嘴上催道:“你去帮我看看呀!”
杨平这才起身走到炼丹炉边,还不放心地回头看她,仔细一看,炉的右下角确实有一点凹进去的痕迹。
归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着等待他的回复,杨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噗呲笑了出声来,道:“说来好笑,那小孩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想要反抗,就被老头随手一扔,砸到了炉子上,竟将那铜炉砸了个坑出来!”
杨平没有说话,他只看着坐在地上的归云,此时没有盯着她那张惑人的脸,却是认识她以来,最让人心神不安的时刻。
石室密闭,两人都不说话,安静得可怕,只偶尔听见火苗噗呲燃灯芯的声音,在这四四方方的空间里,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可怖。
好似过了千万年之久,杨平才艰难开口道:“老头是谁?”声音竟有些嘶哑。
“不知道呢!我也在找他。”
说到这,归云的眼神突然亮起来,比夜里最亮的星星都要亮。
“我特别好奇他见到那小孩现在的样子!究竟是惊喜呢?还是惊吓呢?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兴奋得睡不着了!”
“你知道这石室在皇宫地下吗?”
归云摇摇头,但是又狡黠一笑,神秘道:“但是我知道另外一条路,就是小孩逃走的那条路,我带你走一遍。”
归云站起来,走到炼丹炉旁边,又围着炼丹炉走了一圈,看起来像没什么目的的漫步。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步子三大一小,顺着走了三圈,又逆着走了一圈,边走边说道:“小孩小时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阵法机关,但是又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她就每次观察老人离开前都做了什么。”
“比如在那盏灯处站了多长时间。”她指了指西南角的油灯。“在炼丹炉的这个地方摸了多少次,在出门前说了什么话……”
“她记了好久,也重复他的动作好久,具体是多久她也不知道,毕竟她连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从她只有这鼎炉一半高到和这炉一般高时,她都没有找出答案。这谜题难到她几乎要绝望的以为老头真是有法术的仙人,自己就是他的子民,而且他的每个子民都生活在和她一样的石屋里,他偶尔会去临幸他的子民而已……”
归云突然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直到有一次,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很虚弱。急于找女孩补给血液。”
“女孩好似福至心灵般地认为,这是仙人给予自己的暗示,就是此时,她可以去仙人的另一块封地。”
“所以,她又一次奋起反抗。”
“这一次,她也终于给予了老人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伤害,她用头磕掉了老人两颗门牙。”
“但下场也很惨烈,胳膊怎么会拧得过大腿呢,她被随意一扔,砸到了炼丹炉上,就是我刚才给你指的那块痕迹!”
她突然蹲了下来,在炼丹炉下面摸索,十分惊喜道:“你看,我就说还能摸到吧!”
杨平很少像今晚这样无话,或者说无法说什么。
之前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又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可是今夜之后,只觉得她真的天生如此聪明,又如此可怜。她身上那些嚣张的、张扬的东西,都有了合理又惨烈的解释。不过是为了保护柔软的内瓤而结成的坚硬的壳,如同蚌一般。
实在美丽,过程又实在残忍。
他也蹲下身,看着她,眼里有些自己都说不明的东西。
“好在小孩,赢了老头一次。”
归云看向他,眼里是杨平从未见过的无助与柔软。
“是呀,她好歹赢了一次。”说完,她把头埋在杨平的肩窝里,怕冷似的蹭了蹭。
破天荒的,杨平回抱住了她,心中充溢着心疼。
心疼是爱情成长的温床,爱意在心疼中疯狂蔓延,只是人们总在这时,以为那只是怜悯。
在杨平看不见的地方,归云露出了得意的笑。
“示弱,有时是一把锋利的刀,尤其是用来杀男人。”
这是牡丹教给她的。
“可是,小孩还想赢更多。”归云的话柔和得像风,仿佛情人间的撒娇,用头在他怀中蹭了蹭。
“我帮你。”
杨平低沉的声音在归云耳边响起,沉稳得让人很是信任。
归云得逞地笑了,伸出柔软的双臂,抱住了杨平精瘦的腰。
自那一面,看着太过耀眼的少年,她想的却是:能否将他拉入自己的泥潭,与她一同沉沦?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这密闭的石室里,一双男女紧紧拥抱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说来也奇怪,归云第一次在这地狱里感到暖意,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从杨平身上传递的,还是自己心里自发的。
归云将下巴放在杨平的肩膀上,用极小的声音道:“其实你也发现了,这不过一个极其简单的机关而已,按三三一的节奏在炼丹炉三个角的地板上走上几步就能打开了。”
她的声音是杨平从未听过的轻柔,好似生怕打扰了房间的静谧一般。
“可是小孩不知道,如果不是当时老头以为小孩被摔晕了,他也不会如此不设防的露出这样的破绽,被小孩记住了。”
杨平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归云十分喜欢杨平这一点,该说话时不含糊,不该说话时一个字也不多言,真是可爱得紧,真想多抱一会。
但是再抱下去,天就要亮了。
归云放开他坐直,“我带你走一遍这个密道好不好,说不定能有其他收获。”
杨平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的情绪没有异常,答了声好。
而归云始终拉着他的手,不知是他没有发现,还是他默认了。
两人站起来,归云看着杨平在炼丹炉三角处以三三一的节奏走了一遍,两人来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一扇与两人来时完全不同的门。
刚一打开,不同于之前灰尘的味道,而是风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归云闭上眼感受,和十年前一样,扑在脸上是甜的。
杨平看着归云,有一瞬间的犹疑,下定决心一样牵起归云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杨平的手很暖和,和第一次见他时,想象的一样,与自己的完全不一样,她在心中偷笑,像个破坏了别人的玩具的坏孩子一样。
和之前走的密道不一样,这条密道宽敞得多,完全可以直立行走,而且越走空气越湿润,墙壁上还长了些青苔。
杨平心中越走越不安,问道:“外面是哪里?”
“前面有两条道,一条通往穆府,穆大人的书房。”
果然,事情都联系起来了。
“另一条呢?”
“西郊的漉水河。”
两人沿着往漉水河的密道走,越走空气越湿润,最后,竟然直接没入了水里。
“小孩当初就是从这里逃走的?”杨平觉得心惊,这个小孩究竟经历什么?是多大的求生勇气才能战胜被水淹死的恐惧。
归云点点头,一脸自豪道:“自然,小孩当初先去看穆大人的书房看了一眼,还看到了自己那死了多年的娘,虽然她当时并不知道。”
“但是她一秒都没有犹豫,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小孩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并不喜欢像老头一样的生物。”
杨平握住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世间万苦,无法评价哪种最苦,修道之人自该是慈悲但无情的,但心还是忍不住紧紧得皱成了一团,无法呼吸。
两人站在出口处,看着涌进密道的水,那四周已经长满了水草,几乎堵住了出口。
归云突然觉得心神不宁,问杨平:“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杨平摇摇头,“你发现什么了吗?”
归云迟疑着没有说话。
“此时你无论发现什么都不应该对我隐瞒,不管怎样,我们……我们至少是合作伙伴。”
归云抬眸看着他,这一次没有隐瞒,脸上凝重道:“我似乎感受到了老头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
杨平脸上也十分凝重,“下去探探。”
归云拉住他,犹豫道:“我在水里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无事,既然有线索,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两人纵身投入水里,沿着石壁一路摸索。此处是漉水河的西边,远离人群,到了岸边,岸上是一片树林。
上了岸,各自用内力烘干衣服,杨平的脸上愈发不好,归云也看出来了。
“你怎么了?有新的发现吗?”
“此处紧临苑儿林。”
“难道上次缴获的地方有遗漏?”
“不可能,那处是敬文带人去收缴的,我之后也去看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遗漏。”
“那只能说明,此处,还有他们其他的窝点。”
脸上脸色凝重,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此处离院儿林如此近,上次肯定排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只能说明,对方比他们的道行高得多。
就像现在,两人站在岸上,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归云突然灵光一闪,道:“你说会不会在水里?”
杨平眼里露出了同样的怀疑。
既然此地有问题,却又寻不到源头,就说明要么对方道行高出两人十倍百倍,要么对方的窝点设在不能被轻易察觉的地方。
比如水里。
水容万物,包容且广阔。
在水中虽然有些道术难以施展,但也有好处,那就是无法被察觉。
杨平当机立断道:“我们马上回道观,找师傅商量一番。”
归云点头,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青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