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端轻飘飘地看了鸣泉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鸣泉苦着脸,绞尽脑汁地琢磨郎君是什么意思时,马车里传出略显冷淡的声音。
“去兴乐坊杨柳巷。”
鸣泉如蒙大赦,跳上车辕,大声吩咐马车夫,“郎君说了,去兴乐坊杨柳巷。”说完眉头一皱,心道:杨柳巷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郎君要去那里,难不成那里有秘密案件,要郎君放衙了才能去办?
鸣泉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觉要保护郎君安全,一路上警惕地东张西望,看谁都觉得是案犯。
到了杨柳巷,鸣泉还没来得及保护自家郎君,就听到他道:“你先回府。”
鸣泉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自家郎君消失在巷子的人群里,才猛地一拍脑袋,抬脚想要追上去,却发现早已寻不到谢端的身影。
谢端找了一路,终找到了在杨柳巷深处的沈家食铺。食铺不大,靠墙摆着两排桌子,中间留一条仅能两人并排通行的道,只是食铺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翘着二郎腿吃豆子,让他有些拿捏不准这家是不是他要找的沈家食铺。
沈二郎美滋滋地磕着沈春宜给他炒的五香豆子,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到他身上,抬头便见一身穿红袍的年轻大官人立在门口。只那大官人眉头紧皱,目光凝重,像有什么大事般,吓得他心里大惊,忙快步迎上去,刚要给他见礼,就听那大官人问:“这里可是沈二娘子家的食铺?”
沈二郎疑惑抬头,又听那大官人道:“就是昨日去宜昌伯府家做菜的沈二娘子。”
他家宜姐儿昨日确实去了宜昌伯府家做菜,沈二郎忙应道:“是这里,不知大官人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吃饭。”谢端道。
沈二郎松了一口气,笑着朝谢端比了个里边请的姿势,嘴上招呼道:“大官人里面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谢端拧眉:“你做?”
见大官人似乎有些不满意,沈二郎脸色一僵,心里有些慌,硬着头皮道:“是我做。”
谢端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我昨日在宜昌伯府上吃过沈二娘做的菜,觉得甚好,慕名而来,不知可否请沈二娘子来做?”
沈二郎偷偷瞧了一眼谢端,见他面色冷峻,气势慑人,吓得一激灵,忙收回视线,正要拒绝,就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宜姐儿轻柔的声音响起。
“阿爹,今日没有客人,我看不如早些关……”话还未说完,沈春宜就瞥见大堂里端坐着一个人,再看,发现竟是熟人。
谢端身量高,气势逼人,坐在那里,显得原就不大的饭铺都狭小了几分。
四目相对,谢端道:“沈二娘子,今日冒昧上门,我尚未吃晚食,不知你可否下厨?”
沈春宜暗道: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她想拒绝,转念想起沈春朝对谢端的崇拜样,昨日谢端对厨师的那一番见解,还有六年前他正义凛然的样子,觉得给他做一顿饭也不是不可以,“可以,你想吃什么。”
“可有樱桃酥山酪?”谢端问。
沈春宜挑眉,“今日没有酥酪,玫瑰饮可否,也香甜可口的,很好喝,不过是热饮。”
谢端闻言喉结滑动,“可以,吃的再随意上些。”
沈春宜闻言心道:这人还挺好伺候?转身回了后厨,沈二郎跟在她身后进来,他鬼鬼祟祟地回头瞄了两眼大堂,确认见不到谢端后才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问:“宜姐儿,你为何要给他做菜,这要是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阿爹,现在没人,且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品花宴了,到时候若有官家娘子看上我的厨艺,定会有人请我去做菜,” 沈春宜小声道,“ 纸包不住火,我会做菜这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的。”
自她决定要帮蕙姐儿去做菜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不再藏拙的准备。
与其事推着人走,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见沈二郎拐不过弯来,沈春宜又道:“外面那人是大理寺卿,害死瑛姐儿的凶手就是被他判绞刑的。”
“原来是他,怪不得我瞧着他有些面熟。”沈二郎惊呼,他纠结了一会,道:“那是该给他做顿饭,你好好做,我去招呼他。”
“阿爹,你去给他拿些玫瑰花饼……拿白酥皮的。”沈春宜叫住转身就走的沈二郎。
沈二郎闻言脚拐了个弯,往后院去。
不一会儿,沈二郎就端着一碟子玫瑰花饼返回食铺,他一出现,就见将谢端抬头,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知谢端是大理寺卿,沈二郎心里也不怕了,笑道:“今日刚做的玫瑰花饼,请大官人尝尝。”
这玫瑰花饼光看着就赏心悦目,味道想来也不差。
谢端没有拒绝,道了一声谢,捻起一个玫瑰花饼咬一口,酥脆,香甜,味浓,比想象中更好吃,只小了些,吃两口就没了。
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下一瞬便见沈二郎端着木托,木托上放着一白瓷碗,快步走来。
“玫瑰饮好了,大官人先将吃着垫垫肚子,晚食很快就好。”
粉色的玫瑰饮装在白色的瓷碗里,分外好看,谢端端起小尝一口,顿觉花香清淡怡人,甜而不腻,不像有些食铺的玫瑰饮做得不好,还带有一丝丝苦味。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深感满足,心里对晚食更多了几分期待。
春夏相交之际,正是吃槐花的好时节。
这段日子,食铺里日日备有槐花,槐叶,沈春宜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决定给谢端做槐叶索饼和槐花饼。
槐叶先用石臼舂成汁,后用纱布滤掉渣,得槐叶汁。把槐叶汁放到面粉里揉面,揉出来的面成淡绿色,极好看,还带着一股浅浅的槐叶清香,再配上小蕈浇头,吃一口,仿佛吃到了春天的味道。
槐花洗净,加洗白面,再来一个鸡蛋,搅拌成糊状,用槐叶模子定型,后小火慢煎,至熟即可。
沈春宜刚捧着托盘出来,谢端就闻到了一丝槐花香气,抬头去瞧。
“给你做了槐叶索饼和槐花饼,谢寺卿慢吃。”沈春宜把托盘放到他面前,转身就要回后厨。
不想刚转身就听到谢端问:“你的玫瑰饮是用鲜花做的。”
时下绝大部分的食铺的花饮子都是用干花做的,一是因鲜花有时节,而干花无季节限制,随时都可做饮子,二是因鲜花大多有苦味,若做法不对,火候把控不好,饮子会苦涩。
没想到谢端舌头这么灵,沈春宜转身笑问:“不知你是如何猜到的?”
谢端端起瓷碗浅尝了一口,才道:“干花煮的玫瑰饮粉中带淡黄,且香味浓郁,而你这一碗,粉色纯正,香味清淡,但甜味不减,我猜你应该是先用滚水浸泡鲜花瓣须臾,后加玫瑰花蜜。”
没想到还有人能跟她一样,尝过便能推测出做法,沈春宜着实有些惊住了。
见沈春宜眼睛微瞪,谢端轻笑道:“不知我猜的可对?”
“都对。”沈春宜回神,“没想谢寺卿对厨艺竟还有这般研究,实在佩服,不如尝尝这槐叶索饼如何?”
“好。”谢端应了一声,拿起筷子,把小蕈浇头和索饼搅拌均匀,才夹起索饼送到嘴边。他吃东西慢条斯理的,举手投足间很是赏心悦目。
一筷子索饼吃毕,谢端放下筷子,道:“索饼里加了极少的槐花汁,沈二娘子好巧的心思。”
“谢寺卿谬赞。”沈春宜惊叹于他舌头的灵敏,对他的好感也增了几分。
沈二郎在后厨等了许久,没见宜姐儿回来,生怕她惹恼了谢端,担忧地跑出来,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谢端,吓得他忙喊道:“宜姐儿,快过来帮爹看一下火。”
沈春宜一听这话就假,但也没拆穿他,和谢端说了声,快步朝沈二郎走去。
到了后厨,沈二郎担心地问:“可是谢寺卿刁难你了?”
“不是,爹你想哪去了。”沈春宜有些哭笑不得,“他就是对我做的玫瑰饮有些好奇,问了几句。”
“谁对玫瑰饮好奇?”沈春蕙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二郎嘴快道:“谢寺卿。”
沈春蕙满腹疑惑地踏进后厨,“什么谢寺卿,我不是让宜姐儿来叫你关店吗,怎么磨叽这么久还不关店?”
这家里,沈二郎就怕两个人,一是秦四娘,二是沈春蕙。秦四娘一皱眉,他就心疼,沈春蕙一板起脸要训人,他就脑瓜子疼。
被她这么一问,沈二郎怕她发现沈春宜做菜,忙道:“马上就关了,宜姐儿你和蕙姐儿先回屋去,我自己来收拾就行。”
见他这般,沈春蕙顿生怀疑,目光在后厨里巡视了一圈,问:“阿爹,你是不是让宜姐儿做菜了?”
“不……”沈二郎苦着脸,想反驳,但他知蕙姐儿眼尖心细,一点儿不一样都能找出蛛丝马迹来的,且谢端还在食铺里坐着,他再怎么狡辩,也是无济于事的,“是,谢寺卿来店里点名要宜姐儿做菜。”
沈春蕙脸色顿时大变。
沈二郎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她脸色才好了些,但身上气压低沉沉的,依然吓人。
沈二郎忙给沈春宜使眼色,沈春宜刚想说话,就听谢端在外面喊她:“沈二娘子,我可否买些玫瑰花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