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 第59章 第 59 章

临近农历新年，明岚舒和明喆一同回了衡城老家。这是明喆出事后，全家人第一次在老家过年。

明喆顺利毕业又推免燕大读研，这事放在两年前，明秀文想也不敢想。那时他生死不明，家中积蓄花光，亲戚们避之不及，绝望中的明秀文打算放弃。

现如今，苦日子熬出了头，那些亲戚又都一一喜笑颜开地围拢过来。登门拜年，道贺，恭维明秀文教养出一双好儿女。

明秀文在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声音中，内心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她耿耿于怀了二十多年，一朝终于扬眉吐气。

当年她回来，备受冷落和歧视。一个单身未婚的女人，离家多年后归来，身边突然多了两个孩子，无疑是这座保守小城最劲爆的八卦。她时常撞见左邻右舍，茶余饭后偷偷围在一起议论。

那些闲言碎语，明岚舒也听到过。含糊暧昧的语气，糅合着**、肮脏的词汇，突破了八岁女童的想象界限。她听得心惊胆战，于羞耻中明白自己的出生就是原罪。

所以人不能起妄念，不仅自己吃苦，连生的小孩也是罪孽。但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为一个绝不会娶她的男人，清醒地沉沦。

她好害怕，怕自己终于失去理智，生下一个非婚生的孩子，让吃瓜群众的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他们说，就算生了孩子又怎么样，明岚舒不是照样嫁不进豪门。

又或许，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量子动力的掌权人以及许家二公子都必须是稳重端正的形象，而不是一个闹出私生子丑闻的浪荡子。何况，她是一个背景经不起细扒的女明星。像小说里的情节，许绍恒冷冰冰地命令：“打掉，你没资格生下我的孩子。”

明岚舒坐在房间里发呆许久，直到柏原打来电话跟她谈工作。柏原说李淮和聂苏华这对夫妻档的《寻隐》，约在新年后见面详谈。

回衡城这几天，明岚舒已经看完了《寻隐》的剧本。

这部奇幻武侠片，由徐福东渡为始皇帝寻找长生不老药，引出一连串关于永恒、权力、阴谋与人性的纠葛。导演李淮是圈内公认的鬼才，他的太太聂苏华亦是著名制片人。这对夫妻搭档在商业电影领域拍出不少叫好又叫座的经典电影，还成功打入了国际市场。也正是冲这一点，柏原要明岚舒接下这部电影。

晚饭时，她告诉明秀文和明喆，自己过完年就要提前结束假期回京州。明喆显得有些失望，明秀文倒是一脸平静让她去忙，不用惦记家里。默了下，突然问：“你有男朋友了？”

明岚舒心里咯噔一声，迅速回想哪里露了破绽，却听到明喆抢先开口：“没有没有。她的身边除了我，没见过其他男人。”

“问你了吗？”明秀文严肃的眼风扫过明喆，把视线落到明岚舒脸上。

“没有。”明岚舒坐直，让自己的目光坦荡。

“我看网上说什么‘启明星’......”

明岚舒在心里松了口气，解释那是网上的炒作，过一阵子热度就没了。

“娱乐圈的男明星不适合你。长得太好看的男人，没有忠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哄得人团团转。遇到这种人有多远离多远，不然只有被拿捏的份。”

这是明秀文的切身之痛。一时间，餐桌的气氛变沉闷。

明秀文也曾心高气傲，后来为那一副好看的皮囊，爱错了人，走错了路。孤儿寡母二十年的辛酸，那点傲气早就荡然无存。

很早以前，她节衣缩食送明岚舒学舞蹈，对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终有一日走出衡城这个小地方。挣脱亲戚邻里的冷嘲热讽，挣脱一出生就背上的十字架，凭本事拥有自己的广阔天地。

她把没有活出的自己变成一种要求，穿插在明岚舒的成长里。

母女俩隔着餐桌对视。片刻后，明岚舒垂下眼：“妈，我知道了。”

她不喜欢母亲以自己的意志强加的那些严苛要求，但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明秀文说得没错。许绍恒这种有钱又长得好看的男人，可不就是把她拿捏住了吗。

明岚舒心里自嘲着，给许绍恒发消息：「我初三回京州。」

许绍恒收到信息时，正在出席他在内地的最后一场公务活动。

Flyer的年会阵仗同它这一年的销量一样，都是行业翘楚。京州会展中心最大的宴会厅里，精英云集，有Flyer全球各区域公司的高管，也有总公司的员工，还有上下游的战略合作伙伴。

按照流程，许绍恒登台做了半小时的讲话，回顾这一年的业绩，也展望未来提振士气。接着便带领全体高管挨桌敬酒，答谢慰问。

百忙之中，仍分心几秒，敲字回复：「在家等我。」

宋秘书见老板勾着唇，心中有数，等他收起手机才出声提醒：“许生，该去下一桌了。”

许绍恒点头应着，由他带路。

这一桌是Flyer合作的管理咨询公司重清。Flyer原本合作的是另一家咨询公司，周重江在公司任副总裁，也负责Flyer的项目。半年前，他离职出来单干。由于长期关系良好，加之知己知彼，原先的公司合同期满后，在Flyer的新一轮招标中，重清胜出。

重清的人见许绍恒过来，老早便齐刷刷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许绍恒的目光停了一瞬并无波澜，温文尔雅地举杯致意：“感谢各位，合作愉快。”

一桌子的人一饮而尽。许绍恒抿了一口，就见重清的首席合伙人周重江向他介绍：“这是丁小姐，我的partner。感谢许总的信任，我们一起再敬您一杯。”

许绍恒微微眯了眯眼，笑意不达眼底地看着，仍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周重清又说：“咏清，Flyer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你跟许总初次见面，单独再敬许总一杯，加深加深印象。”

丁咏清说了声好，让人取来酒瓶。她回国这两年，大大小小的酒局去了不少。从前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如今自己给自己打工反倒需要推杯换盏。她硬着头皮适应，毕竟路是自己选的。

只是一对上许绍恒淡漠的双眼，那些场面话就梗在喉咙，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该看她笑话了。

她慢腾腾地重新给杯子满上一杯白酒，端在手里。兴许是刚才那两杯喝得急，酒劲有些上来，脸上发烫，红晕蔓延至鼻尖、眼角、耳垂。

这令许绍恒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们在周末的晚上时常开一瓶红酒对酌。她其实酒量浅，每次喝不到两杯就变成这样子。

“等一下。”周重江从丁咏清手里取走酒杯，直接拿酒瓶对着分酒器注满。他把满满一壶递给丁咏清，顺手揽过她的肩头，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许绍恒看到丁咏清握在壶柄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一张脸霎时由红转白。嘴角难堪地下沉，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的唇畔浮上一抹淡笑：“看来这些年你的酒量一点没见涨。那就不要勉强自己。”

丁咏清僵滞的表情转瞬被惊讶取代。

周重江一时也松开了手。望一眼丁咏清，又看了看许绍恒，诧异：“许总的意思......你们认识？”

许绍恒不甚在意地一挑眉，说得云淡风轻：“在美国时我们交往过，不过也很久没见了。”

话音落地，周围忽然鸦雀无声。此时此刻众人心中犹如万马奔腾而过，偏偏面上还不能现出来。

数息过后，周重江打着哈哈大笑起来：“竟会这么巧，看来许总和我们重清有缘。许总，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完自己倒了一壶，拎着分酒器向许绍恒敬酒。许绍恒喝了这一杯，说声失陪就转身去了下一桌。

许绍恒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周重江不敢再对丁咏清造次，只说：“你有这资源怎么不早说？”

丁咏清看着许绍恒的背影。过了一阵，眼底涌上酸涩，没有回答。

当晚，许总为前女友解围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Flyer的员工中传开。

“你们是没看到，许总刚才好man。三言两语不仅英雄救美，还敲打了周重江。”女同事星星眼，一脸有被帅到的表情。

“许总一直都是绅士啦。跟他出去应酬过几次，从来不会劝酒。”

“丁小姐的颜值完全不输明星。传闻中许二公子为爱净身出户的女主角，是不是这位？”

“在美国时交往的，大概率就是咯。”立刻有严谨的工科男复盘了时间线。

男男女女都来了兴致：“哇哦！这种场合帮她出头，肯定还念旧情。久别重逢白月光，接下来会不会破镜重圆？”

“你们说，待会儿许总会不会送丁小姐回家？”

“没有哦。许总好像已经走了。”一直没出声的总裁办助理Linda忽然说。

走了？众人怔住。

不过并不妨碍传播老板的八卦。也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传着传着，就成了许绍恒追妻丁咏清再续前缘的狗血剧情。连沈翀都有所耳闻，忙不迭打来电话求证。

彼时，许绍恒正坐在地毯上置身于一堆积木、玩具和洋娃娃中间，腿上摊开放着一本儿童科幻故事绘本。他单手揽着侄女GiGi，手机贴面听沈翀在电话里眉飞色舞地讲完谣言的来龙去脉，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痴线”。

这一声笑，引来GiGi抗议：“二叔，说好了今天下午你归我的。你老是不回来看我，还一点都不专心。”眼睛瞪得圆溜溜，小嘴翘得老高。委屈巴巴的样子，许绍恒忍俊不禁，赶紧抱过来哄。

小姑娘快六岁了，磨人功夫一流，许绍恒一回深水湾便被缠住。他似乎天生就会带小孩，领着GiGi骑马、打网球、抓蜜蜂。GiGi玩得筋疲力尽，回玩具房搭了一阵积木，就听着听着故事，趴在她二叔的膝头上睡着了。

许绍恒把小姑娘抱回她自己的房间，穿过走廊，到后花园抽烟。

许家大宅的后花园有一条小径直通悬崖，能够俯瞰深水湾沙滩。许绍恒小时候爱在这里踢球，玩累了就往悬崖的草坪上滚。沈慕兰让他起来，他耍赖装睡，没想到竟真的睡着。再睁开眼时，看见母亲就躺在身边，正静静地望着天上游走的白云。

海风吹散了思绪。许绍恒双手撑在石柱栏杆上，对着碧海蓝天，重重吐出了一口烟雾。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许绍恒回头，看见高颖琛挺着大肚子慢慢走过来。许绍恒自觉掐灭烟头，又快步上前，搀她到摆在户外的沙发上坐下。

“怎么没让大哥或者看护陪你？你现在身边不能离人。”

这位许家长媳又有了身孕，预产期在下月，现下是全家最重点的看护对象。

“哪有这么夸张。”高颖琛抓了个靠枕垫在后腰：“倒是你跑来这边，让人找半天。”

“GiGi醒了？”

“GiGi没醒就不能找你了？这么喜欢小孩，干嘛不自己生一个？”

许绍恒嗤她一声：“大嫂，你有话就直说。”

高颖琛也不尴尬，白了他一眼：“后天方世伯到家里做客，他们家二女儿也会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追在你后面喊哥哥的那个。”

“后天我不在。”

高颖琛早预知了许绍恒的反应。怕激起他的逆反，用很随意的语气说：“方二小姐刚从美国回来，跟你是校友，兴许有共同话题呢？”

“大嫂，饶了我。我没有再婚的打算。”

高颖琛一怔，语重心长道：“Charles，没人要你联姻，不来电也不强求的。”她顿了顿：“是不是因为那位明小姐？.”

“有她没她我都不会改变主意。”许绍恒语气平淡：“我结过一次婚，说实话很厌倦。结婚就代表有感情？结婚就能保证一辈子？”

他狭长的双眼皮垂下，掩住眸中疏懒。薄唇勾起一抹嘲讽，下了结论：

“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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