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铭门银座的事儿,棉花糖和蔷薇姑娘在外面整整跑了一天,累巴巴的回到家里,日头已经落下去了。两人齐动手,不一会的工夫,就把饭菜端上了桌儿。蔷薇姑娘还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每人喝了一杯。吃罢晚饭,两人拾掇停当。洗浴完毕,又开始美容,两个人的脸上全贴着面膜。
这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蔷薇姑娘便起身去开门。就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只见一个人影惊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蔷薇姑娘定晴一看,原来是老坛子。
蔷薇姑娘赶忙迈出门槛,上前搀扶着老坛子:“坛子叔,您老这是怎么啦?”
老坛子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你……你是蔷薇姑娘吧?”
蔷薇姑娘说:“对呀!您老把我当成谁啦?”
老坛子说,“本来我就老眼昏花,又喝了半坛子直沽高梁,眯眯瞪瞪的。冷不丁瞧见个白不拉碴的脸,活像个吊死鬼,吓也吓死啦!”
蔷薇姑娘嘻嘻地笑着把老坛子搀扶进了屋子:“您老可真哏儿!给人讲了一辈子聊斋,自己倒怕开了鬼。”说着,把脸上的面膜揭了下来,“坛子叔,您屈驾寒舍,有何贵干呀?”
棉花糖也揭下了面膜,给老坛子斟上刚沏好的茶:“坛子叔,喝杯茶解解酒,咱们慢慢聊。”
老坛子坐下来接过了茶杯:“我是个‘喝不死’的酒神,天生的酒漏子,一辈子没用茶水解过酒。不过,这会儿倒是渴了,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吧!”说着,便咕咚咕咚地将茶水喝了个净光,“晚末晌儿,我接到了这么个邮件,你们给瞅瞅,这是嘛玩意儿?”
棉花糖和蔷薇姑娘这才注意到老坛子手里拿着一份快递邮件。
蔷薇姑娘接过快件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解除合同通知书》。在快递的封面上,留下了绢秀的文字。内件品名:解除合同通知书。寄件人单位名称:沽州惠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地址:沽州市皇台区长江路87号。寄件人签名:蛮二郎。蔷薇姑娘灵机一动,便取过手机将快递封面拍了下来。
老坛子说:“闺女,那张纸上写着嘛呀?”
蔷薇姑娘说:“是一份《解除合同通知书》。坛子叔,您同意惠津地产单方面解除合同吗?”
老坛子说:“跟谁?跟我?当初买铭门银座的房子,我一分钱也不少他的,他赵驴子凭嘛跟我撕毁合同。除非弥勒大叔用机关枪把我突突了,不然甭想从我手里抢走合同。”
蔷薇姑娘说:“好,咱就这么着!想抢走合同,门儿都没有。您老把这份快递借我用用,我拿去跟他们讨个说法儿。”
老坛子挥挥手:“好,好,拿去吧!你这屋里香气太冲,熏得我脑仁子发昏。你们忙吧,我走啦!”说着,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见棉花糖和蔷薇姑娘要上前搀扶他,便连连摆手,“甭搀,甭搀,我自个儿能走。临来时那个熊样儿,是叫蔷薇丫头吓的。哈哈哈……”
棉花糖和蔷薇姑娘站在屋门口,望着老坛子哼唱着评剧戏文“巧儿我自幼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小院。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回到了屋里。
蔷薇姑娘笑着拍了拍那份快递:“瞧见没有?想啥来啥,想娘家的人,他舅舅来啦!咱们就凭快递上写得寄件人地址,去找惠津地产的蛮二郎,看看那位爷到底是何许人也!”
棉花糖的眼睛一亮:“好哇!”
蓦然间,从窗外飘来二胡乐曲《二泉映月》的美妙旋律,那忧伤而意境深邃的曲调,在复杂的情感交织中,自始至终蕴含着对人生际遇、命运浮沉的感悟,流露着怆然的伤感和昂扬的愤慨之情。这支扣人心弦、催人泪下的乐曲,不但寄托了对生活无比热爱与憧憬的断肠之感,而且表现出了一种人类的共鸣,同时也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因为铭门银座的遭遇而给棉花糖和蔷薇姑娘带来的辛酸、屈辱和痛苦,在《二泉映月》的二胡乐曲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那股子不肯服输的爷气,震撼了她们的心灵。于是,一种在压抑与沉默之中的悲愤,油然涌上心头。那怨怼的思绪,似乎也得到了升华。跟弥勒大叔的抗争,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套房子吗?
一轮明月,缓慢地由东向西,随着东方出现了启明星,渐渐淡出了天幕。天边那一抹五色的晨曦,呼出了跃然而起的太阳。金灿灿的霞光,映红了微波荡漾的沽水河。从沉睡中苏醒的沽州城,又开始忙碌起来。
棉花糖和蔷薇姑娘联络了葫芦头、秃瓢老四、螃蟹夫人和娘炮儿,在皇台区民生道的街心花园门口集合。按照约定时间,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唯独不见葫芦头的人影。眼看着过了约会时间,大家都挺着急。这时候,葫芦头给棉花糖打来了电话,说是送秋水去医院,不能来了。
于是,蔷薇姑娘驾驶着汽车,载着几个人直奔长江路87号而去。他们到了那里一看,原来是一家久已歇业的大酒店。零乱的小停车场,停着几辆横七竖八的汽车。酒店的门洞大开,里面一片黑暗。门上方的“凯利大酒店”五个大字,也支楞巴翘的歪歪扭扭。
秃瓢老四说:“这你妈是一座鬼楼啊!”
棉花糖说:“瞧着怪吓人的。”
娘炮儿说:“惠津地产会在这儿办公?”
螃蟹夫人骂道:“见他娘的鬼吧!”
蔷薇姑娘说:“管它是不是鬼楼,进去看看!”
于是乎,几个人走进了残破颓败的凯利大酒店。空荡荡的大厅里,落满了灰尘。由于没有照明,昏暗得令人感到窒息。
娘炮儿怯生生地喊着:“有----人----吗?”
那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颇有些“聊斋”的味道。除了从哪里传来了回音,并不见一个人影儿。
螃蟹夫人说:“就你这小嗓门儿,别把鬼召出来!”
娘炮儿被螃蟹夫人奚落得有些挂不住脸了,便鼓了鼓勇气,又要大喊。
蔷薇姑娘一把扯住了娘炮儿:“你瞧瞧这里的样子,能有人吗?喊也是白喊。”
这时候,秃瓢老四已经迈着大步,踏上了弯曲的回廊式楼梯。其他几个人,也随着秃瓢老四朝楼上走去。尽管酒店已败落得不像个样子,但楼梯却很结实,走在上面没有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家酒楼并不是老店,恐怕是因为有年头无人经营,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沿着楼道走廊,几个人打着手机照明。莹光烁烁,人影幢幢。走着走着,他们似乎听见哪里传来窃窃的人语声。侧耳细听,那人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娘炮儿唬着脸说:“还真的冒出鬼来啦?”
秃瓢老四说:“你就闭嘴吧!清平世界,哪儿来的鬼?”
话音还没有落地,便见楼道那头的黑暗处,蓦然出现一团绿蒙蒙的亮光。随着光亮的渐渐加重,影影绰绰地显现一条模糊不清的人影儿。只见娘炮儿的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地竟然缩到了蔷薇姑娘的身后。
蔷薇姑娘眉头一皱:“遇到状况,该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娘炮儿顿感脸上**辣的:“我……当然是我……”说着,硬把身子挺直了,站回到蔷薇姑娘的前头,尴尬地嘻嘻一笑,“我……我让你见笑了。”
那条人影越走越近,原来是一位用手机照亮的老者。只见那人的脸上,长满了疙瘩溜秋的肉瘤。一对迷迷怔怔的小眼睛,闪烁着偷觑的目光。那副样子,挺吓人的。
秃瓢老四说:“劳您驾,大爷!这楼里还有人吗?”
疙瘩老者说:“你们要找谁?”
蔷薇姑娘说:“我们找惠津房地产开发公司。”
疙瘩老者说:“就是赵驴子的那个公司吧?”
棉花糖说:“对着哩!”
疙瘩老者说:“早在赵驴子抓起来之前,公司就搬走啦!”
秃瓢老四问:“搬哪儿去啦?”
疙瘩老者说:“这我可不知道!”
说着,疙瘩老者没容他们再多问,便急急匆匆地走了。几个人眼见疙瘩老者拐进了另一条楼道,等他们尾随过去,那条昏暗的楼道里已经不见了疙瘩老者的身影儿。他们情知再转悠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便决定离开这家酒楼。然而,他们转来转去,竟然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走出酒店的路了。
螃蟹夫人说:“怪呀!遇上鬼打墙啦?”
棉花糖说:“不能吧?”
忽然间,一股冷风穿堂而过,接着传来了门板碰撞的响声。
娘炮儿惊叫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呀!”
随着娘炮儿的喊叫声,那一股股的穿堂风越来越大,砰砰哐哐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几个人找不到出去的路,本来就有些紧张,再这么一闹腾,也就慌神了。
棉花糖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螃蟹夫人说:“鬼楼里起妖风,不是好事儿!”
秃瓢老四挤到棉花糖跟前:“糖妹子,甭害怕。有我在,有妖风又怎么样?”
棉花糖见秃瓢老四要搂自己的肩膀,一下子钻到了娘炮儿的身后。秃瓢老四扑了个空,急得直跺脚。站在旁边的娘炮儿,捂着嘴偷偷地直笑。
秃瓢老四拍了娘炮儿一巴掌:“你不去保护蔷薇妹子,跟这儿傻笑嘛!”
螃蟹夫人说:“你是想把娘炮儿支开,好跟棉花糖凑近乎吧?”
秃瓢老四气急败坏地说:“说嘛呐,螃蟹夫人!是不是见没人保护你,吃醋啦?”
螃蟹夫人骂道:“吃你娘的醋!”
蔷薇姑娘说:“不就是刮点风嘛,就乱成这样儿。哪来的妖风,肯定是外面刮进来的。”
棉花糖说:“没错儿,昨晚儿气象台报了,今天有暴风雨。”
这时候,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证实了棉花糖和蔷薇姑娘没有说错。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酒楼里,听着轰轰隆隆的雷声,不免在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蔷薇姑娘说:“咱们接着转,还不信转不出去了!”
这里毕竟是酒楼而不是迷宫,几个人在黑暗中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大堂。大门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蚕豆般大小的冰雹,砸落在柏油路面上,狂乱地蹦跳着。树木仿佛被暴虐的风雨撕扯着头发,却把根深深地扎进大地,拼命地挣扎着抗拒着,丝毫也不肯服输。暴风雨的嚣张气势,渐渐低落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也慢慢地多了起来。
蔷薇姑娘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虽说清明节也有下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下过冰雹雨呀?”
秃瓢老四问:“雨停了,咱们去哪儿?”
棉花糖说:“秋姐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蔷薇姑娘说:“咱们去看看她吧!”
几个人闻听,都表示愿意一同前往。于是,蔷薇姑娘驾驶着汽车,载着几个人直奔抢救秋水的那家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里,秋水像一支将要熬尽油的蜡烛,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记得在天将黎明的时候,秋水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猛然从梦中惊醒。接着,一口血水从嘴里喷出,她便瘫软地倒在了床上。葫芦头被吓坏了,他赶忙拨通了“120”,将秋水送进了肿瘤医院。
这时候,监护室的房门打开了,匆匆而来的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葫芦头默默地站了起来,面颊上挂着泪痕。
棉花糖关切地问:“秋姐好些了吗?”
葫芦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那一双疲惫的眼睛,闪出了绝望的目光。几个人都明白了,秋水已经进入了弥留期。他们围绕在秋水的病床前,默默地为她祈祷。蓦然间,秋水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她看见床边站了那么多人,嘴角现出了微微的笑容。她无力地伸出了两只枯瘦的手,几个人赶忙轻轻地握住。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谁也不舍得放下。
秋水翕动着嘴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望我……我可以跟棉花糖……说几句话吗?……葫芦头,你……你也出去吧!”
监护室里,只留下眼睛湿漉漉的棉花糖守着秋水。葫芦头随着几个人,一同走出了病房。他们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心情都无比沉痛。好长好长时间,他们彼此谁也没有讲话。又过了好一会儿,病房的门开了,棉花糖泪流满面地走了出来。葫芦头顾不得看上棉花糖一眼,赶忙走进了监护室。棉花糖独自沿着安静的走廊,缓缓地走去了。秃瓢老四想要去追棉花糖,却被蔷薇姑娘给拽住了。他的心里尽管很不情愿,也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棉花糖走出了走廊的大门。
忽然间,几名医务人员急匆匆地奔来,鱼贯地走进了监护室。紧接着,便听到了葫芦头压抑的啜泣声。几个人心头一惊,禁不住一齐涌进了病房。此时,只见秋水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熟睡似的。操劳了一生的秋水,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从此以后,她远离了人世间的繁芜,也不必再为铭门银座的房子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