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下楼,看见士道坐在灵位牌前的蒲团,看着爷爷的照片,嘴里似乎在念叨什么。
不会一大早就中邪了吧?
我走过去轻轻拽他衣领。“唷,早。”他神清气爽地打招呼。看这样子,人应该是清醒的。我松一口气,坐下来,问他在做什么。
“和老爷子聊天啊。昨晚没聊够。”
“啊?”
“他到我梦里来找我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基本就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对正年轻的男人该说的话。”
我半信半疑,有些惶恐地瞄一眼照片里的爷爷,“他,具体说了什么?”
“先是和我聊人类的进化,我们从乱交型灵长类动物进化而来。”
“什么?”
“老爷子挺有趣的。不端着,一板一眼耍家长威风。会大大方方和人聊额叶、海马回,聊海绵体——嗯,我们聊得很愉快。”
“你确定这个梦,不是受你个人癖好影响而发生的精神活动?”
“总不能我对你小时候在这里的生活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吧——因为看不惯班里同学拿杆子捅鸟窝,有一次,你不仅一打三大获全胜,还把人逼得躲进女厕所。为什么一个男生不去男厕,是因为他就是被你从男厕撵出来的。还有,抓山螃蟹的时候突发山洪,你爬到树上避险,结果树上有条蛇,幸好没有毒。等洪水退得差不多,你带上蛇和山螃蟹回家邀功,结果当然是被大人打了一顿——”
“这个人下手最狠!他拿的擀面杖!”
我忍不住插嘴,指着照片里一板一眼的凶老头。
“谁让你叫人不省心。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的童年这么精彩又惊险。我刚来的时候,你奶奶和我聊过你从前的事。我以为她说你小时候调皮捣蛋只是一句调侃,结果是给你留面子。”
“她是挺照顾我的,但这位就——”
我咬紧嘴唇,不甘心地瞪着爷爷。
“欸欸,你冷静点。”士道拍拍我的肩膀,“你这种反应,倒是把自己不懂事,还是孩子脾气这一点坐实了。老爷子说的一点没说错。不过嘛——”
他在我反驳前话锋一转,头也偏过去看向灵位牌,“放心吧,老爷子。不该做的事我不会做,这点规矩我还是会遵守的。”
难以置信,士道竟然在梦里和爷爷有过一叙,一下子知道了好多我小时候的糗事。而他很快又在餐桌上“爆料”——
“奶奶,家里手扶拖拉机该维护了。”
“哎呀?”奶奶睁大眼睛。我也含着一口味增汤,怔怔地盯着士道。
他仍满脸淡定,“昨晚爷爷给我梦里捎话,应该是柴油机的问题。我也不大懂这个,总之得往什么轴里面塞垫片。还有气缸盖罩,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拖拉机里用来保护气门的零件。”
“哦,这里面最好也塞垫片。不过我对农业机械确实是一窍不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你还是请人来看看吧。”
“好呀,我下午就找人。真是太奇妙了,本以为他只会找我唠叨,害我有时被吵得睡不踏实。不过你要是觉得他不请自来太过打搅,你和他直说吧。老爷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已经发现这一点了。他还挺有意思,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头。”
士道和奶奶的对话,再一次变得温馨又诡异,我根本插不上嘴。
客厅灵位牌,那照片里爷爷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也转向这边。真不知道他是在偷听,还是在暗中得意。他好像□□泯灭,而灵魂仍然盘踞在家里。
各种猜想可怕地绞着我脑子。科学道理解释不了,我只希望凶老头晚上别找我。
陪奶奶跑腿,请村里懂维护的工人来检查拖拉机,这一路上我有了新想法。
我的高中对学生要求严格,偏差值放眼全国也数一数二。像被一股巨大的浪潮朝前推进,我较为轻易地完成共通考试,完全符合高中教育只重分数的规则。但正因为太遵守规则,我的自我,喜好的倾向甚至性格都出现退化。
窝在家里看电影,打游戏不是我从小就有的爱好。我小时候比大多数孩子都擅长撒野。随父母搬到东京都,就此定居,然后把惊悚片和恐怖游戏加入日常消遣,这是我想往前走,又想撤退,结果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动作的体现吧。
为什么设立目标,一定要去东京地区的大学?
非要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得不为之的意义?
看着士道有模有样地操作手扶拖拉机,我不断问自己。可能向士道请教,他会给我一个好懂的回答。啊,为什么这个同龄人总能使出一股犷野又通透的力,他大笑一声,烦恼和困难都会吓得跑掉。
只是他现在没有大笑,没有和我搭话。他在吹口哨,声音擦了油,打足蜡,在被犁出的地里行间滑来滑去。他对身在乡间,远离球场和掌声的生活表现出适应,像战士安然享受出征前的宁静。
“士道……”我娓娓讲来,开场白是爷爷的秘密。我自作主张给他贴上恋爱脑的标签。
这话题,我只和他聊。
谁会相信我爷爷,一个做过水手,和巨浪对抗,病弱时仍有一股子野兽狠劲的倔老头——他也曾怯懦,有过美妙的青春。他对一个人怀有至深的惦念。
但没有机会向他一一确认。我的提问就像落地时就熄灭的火箭,他给我的回答是枯炭般的沉默。他的沉默没有边缘,向一个死人讨要回答的难度本就就是没有终极的。
那还是思考他说过的话吧——
不要冷酷无情,要对别人负起责任。
“你说,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冷酷无情呢?”我问士道。
他早就关闭手扶拖拉机,和我一起坐在田坎边的石头上。沉默的气氛绊在他强烈的天性,似乎把他关起来。可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不过他开口的时候还是冷静,脸上一点起伏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说,“我对谁都不算冷酷无情。”
我问,“如果你很讨厌一个人呢?”
“想一脚踢爆他脖子上的东西。反感这种情绪完全不叫冷酷,是很烫的,烫得讨人厌。既然都有情绪了,又怎么叫做无情呢?——冷酷无情,这种标签贴不到我身上。”
“也对,你从来都把心里想法直接写脸上。太情绪化了。可就是因为你不喜欢遮遮掩掩,眼睁睁看你下一秒就要做坏事,真让人捏一把汗。”
“所以重点不是前半句,是后面那句话——你呢,先不谈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对自己负责?”
“……”
果然和士道商量是正确的,他会给我一个通透的回答。至少现在能抛开日夜缚扰我的压力,把疑虑摒绝在外了。
“明天会告诉你的。我要查一些资料做准备。”我站起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士道一手支着脑袋,侧过脸从下方看着我。他在笑。可能他从不来不曾了解自己有现在这样温和,也从来不曾对别人有这样巨大的耐心。
我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情,很想向他靠近,希望抱住他。我的感动,我的喜悦都和他紧紧相连在一起,填满我快要被热血冲破的心。
最后想要投入农事,会去工业大学专门学习,以后会做农业机械方面的工作,或许成为一名工程师,设计师。
这是一个突然而强烈的决定,像儿时夏天,在山间骤然落下的暴雨。我像小小的水手,窗外颠簸摇晃波浪汹涌。但只要穿过这片雨水,就会驶入安宁的湾峡。我会没事,能谋求独立。
虽然大型设备,机油、电路、五金……泥土和高温,电火花和烟尘,有太多不似女性可怀有热爱的东西,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但能从中感受到切实的价值。来自头顶上端的精神力量,这是任何潮流都无法牺牲掉的刚需,是人类贯彻自己的意志从原始中突围的智慧。
也无需再执着于东京地区的院校。从前希望留下,是下意识觉得,繁华之地一定带来更多机会,但滤去推搡哄抬的宣传,其实还可以去大阪,去九州。没有唯一解,只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你在万众瞩目下射门的时候,我可能还在考农机驾驶证。”我对士道开玩笑。
“等你拿到证了,就开拖拉机来车站接我好了。”
“油钱管够,我还可以借一辆挖掘机,把你行李连人一起丢铲斗里,多气派。”
“气派吗,我觉得你单纯在气我?”
“这就生气啦,真没气量。”
“开玩笑的,你是地主。我入乡随俗。”
无忧无虑,悠闲地聊着天,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有时候感觉快乐和谎言一样经不起时间考验,都随时间推进渐渐变成遗憾。虽然也可以承认这份遗憾一定会让下次见面更加快乐,但现在就说再见不是自发自愿的。
“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回东京都。”
我对士道叹气,一边摇摇头。下了巴士,准备换乘新干线时,他说自己要坐反方向列车去机场。
二阶段结束,对于取得U-20代表资格的成员,短暂的休假是为了给选拔更严酷的三阶段做准备。他把全部时间都给我了。
他现在才承认,让我连埋怨的话都说不出。
他来乡下找我,这段相互陪伴的日子确实成为我的新生活开端。我获得一个坐标,将去实现一个有价值的理想。那他呢,远行的意义只止于此吗?
“我占用你宝贵的休息时间,把你当劳动力使唤。你天天忙活,空了给我当心理医生,还要充当比赛解说……如果你三阶段落选,我觉得我要负相当大的责任。”
“你确实要对我负责,但也不多。但具体怎么做,我没想好,下次见面再说——好消息是我一定不会落选。与之对应的坏消息嘛,就是需要你负责的内容了。”
“我说不过你,但你真的不能实话实说吗?这段时间,你真的开心过吗?那里真的没有球场。因为生源不好,学校设施几乎没有维护。在城里能轻易得到的,在乡下连看到一眼都困难。”
“好难过,在你看来我有这么恶俗吗?”
“这里应该用世俗吧。总之,我觉得我把你耽误了。”
“耽误我什么,就因为乡下没有健身房?我天天也做了不少体力活,直接拥抱自然,这比在室内放音乐,把眼睛一闭,骗了耳朵骗脑子要好太多。还有大锅澡,这玩意儿比蒸桑拿更爽。还有,乡下没有光污染,天空很干净。村民素质也好,听不到几句脏话,也不会有人半夜飙车,故意把油门踩到最大。睡眠良好,作息健康,三餐规律——你奶奶把生活经营得很好。我想不到有什么值得抱怨。”
很有说服力,可我还是想要打断。
“嘘——”
他手指摩挲我嘴唇。
“冷静下来,别急着反驳我,也别这么用力抿嘴唇。好好听我说,对运动员而言,日常体能训练的确是刚需,但只追求□□上的功利,职业生涯也到此为止了。要把可能性的边界延长出去,这里也要跟上。我最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很肯定自己是对的。”
士道用食指顶住太阳穴,点了点。
“在城里因为光污染而不见踪迹的星星,我在乡下都看见了。世界太大。踢不完的比赛,不计其数的射门路线,不断有对手横空出世,挡在自己和胜利之间,虽然这让我感觉很痛快,热血沸腾,但休赛季总会来。总得想办法对付爆发不足的日子啊——先是对付,因为无法宣泄,无所适从。无趣是人生的敌人。然后不得不冷静下来。办法总比问题多。最后就是接受,适应,开始享受——这是一种进化,不是妥协也不是输了。我把我作为人的尺度拓宽了,当然,我仍是一个运动员,欣赏守门员一脸的恼怒,以俘虏整个世界为乐子。”
“……”
“哈哈,我现在还是有个想法。但也不止这一个了。你知道我的生命理论,我想给世界留下印记的方式是一次又一次的射门。但非要赖在球场不走,掌声和荣耀的反面,就是我作为运动员心甘情愿被压榨的一生。职业生涯连同整个人生,一路杀到到再高的顶点也就这样吧。其实挺无聊的,只为进球而存在的生命。只要能进球,下面的问题就是出脚的时机和次数——这和发情期的动物没有什么两样,我倒真成了某些人口中猥亵下流的东西。”
“士道……我说过你下流,是个变态,但我心里不是真的这么认为。”
“嗯,我也心里有数。所以这段时间我在想,是不是该立一个标准:什么时候可以不顾别人看法,尽情横冲直撞,就像在禁区里一样。又什么时候,不这么仅仅追求刺激,提醒自己,脖子上还长了个名叫脑子的好东西。人是会老的,没法逃避肌肉和骨头的衰老。那个拿儿子血浆全身换血企图长寿的富豪真是有病,不知道脑子会正常工作到一个人死去为止吗。”
“他这种做法确实有点……”
“所以就算有一天,我脱下球衣,要穿回普通衣服,就算我的赞助商或别的什么想拦住我,不愿意放过我。球场也在喊我,让我接受奔跑到死的宿命——我会否认这种宿命的。虽然我舍得把一辈子里最好的时间投入其中,但关于归处,我有更理想的选择。”
他说完了,静静地看着我。
曾经和朋友聊过恋爱的话题。我们正在靠近一个充满怀疑和不信任的成人世界,它的瞬息万变不是孩子能摸索的,道德伦理不是真的坚不可摧。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失去信心的世界。
没有阅人无数,经历沧桑,我无法用缜密的方式证明士道龙圣的出现是恰好的。他本身也有很多缺点,他是一个关于青春、顽劣、暴戾,还有无数哗然嬉笑的集合。
但……
他为我重新打开一个明亮的天地。我因为他变得轻快,单纯,我的压力自动跌落粉碎。我忘了月台上的其他人,忘了声音和时间。仿佛把自己放空得干干净净,只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看不清他的脸了。
我在哭。但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一定不是。我只是把心里,整个身体里的感动合在一起喧泄。
“士道。”我拼命发出清晰的音节,像山谷里回应一样的声音从我胸腔里发出,“你参加选拔,我在做最后的考试准备。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想一些事。也可能,我在胡思乱想……”
“在想什么?”他搂住我肩膀,带我到月台角落处,这样我就不会被别人看见。一下子,更多泪水沿着双颊涌流。
“我觉得,我们以后会吵架,吵很多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为什么非要和你吵……”
“你没有胡思乱想,这是你智商在线的证明。你是个明白人啊。吵肯定是要吵的。不可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什么传教士吗?”
“如果——”我稍微平静一些,仰起头让眼泪回流,“如果只是敢和你顶嘴,也不怕和你打起来,符合标准的大有人在。另外,无论智商,身体素质,还有经济能力、外貌、人脉、出身……综合各方面条件,我不是最优解啊。这更像一个概率问题。”
“喂,你把我当什么了,枚举法解不定方程吗?真是的,你刷题刷得走火入魔,留下后遗症了。”
“没有,我很清醒的。我正在和你认真说事。”
“我也很认真,认真中带了一点郁闷。”
他忽地弯腰,头低下,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这个瞬间,我仿佛回到去年春天,在飘满樱花瓣的街头,他也像现在这样——
没有真的吻上来。
这次他不用手挡,只是保持一个极近的距离。无懈可击的眼睛,看我的目光大海一般深透。心颤了一下,我想躲开——
“怕什么,看着我好好说话啊。你不是认真的吗?”
“……”
是啊,我是认真的,不应该心虚。
“对嘛,这样才对。”他轻佻地哼声。一双似乎要飞翔的眼睛,虽然仍看着我,又闪烁仿佛眺望远方的光。他好像在透过我观察什么,是我砰砰跳动的心脏,还是我的悸动在血管里疾走如电光。
“你足够诚恳,我也拿出更多诚意好了。”稍顿,他换上平静而稳重的声音,“我不要你用类似商业合伙人的标准衡量自己的斤两,对我而言,你的价值不在这里。说到底,我没有拿足球为手段博你的好感,虽然这多少吸引了你。这是人的动物性使然,是你的身体本能越界了,不经你大脑同意就把我当做一个潜在选择。当然你不会乖乖听话,我也不想你对我的认识到此为止。你可以多和我来往,了解我更多。我很欢迎。”
我已经止住泪水,浮在他用声音编织的幻境之中,还有因为相互说话而似有似无触碰到一起的嘴唇。像一个清醒的美梦。不是他在诱惑,只是我情不自禁。他变得温和,内心流露出安静的时刻,那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染力。
“我……”视线转移,我盯着他挺拔的鼻梁,“我已经比很多人都了解你。”
“但你满足吗,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他长长地呼吸,气息洒在我脸上。我不敢动,稍微一动,就一定会亲上。可是他没有停止话语,嘴唇仿佛和眼睛一样富于表达。我在字句中感受到感情,还有气息里的潮湿,像碰到带露的花瓣,温暖地颤动着。
“哎,有时候,我想把自己的诚实分一点给你。一点就够了,刚好,你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他说。
“我对你有**,对你有索需,表层原因是我的性别。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你在一个恰好的时机把我身体里雄性的部分俘虏,接着这种兴奋感染我的脑皮质,然后又煽动我心的部分。我用深层的理智去反对,但最后身体上的快乐变成了精神上的快乐——我的身体和脑子都是喜欢你的。可以说,我整个都是你的了。如果你还觉得这只是运气,那就大方接受自己运气就是很差这件事吧。”
这叫运气很差吗?我诧异,又很好笑地看着士道。
“你让我发现,一个人的运气到底能差到什么程度。”
“嗯哼,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
“承认了有赔偿吗?”
“有,但不多。”
“就算只有安慰奖,也都给我吧。”
“你确定?”
他挑眉一笑。狡黠和使坏之意又回到这张脸上。他变回我熟悉的模样。我暗自叹一声,但也接受他下一秒就要把坏心思付诸实际。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因为他吻了我。真正用嘴唇触碰到我。
当他把我带到角落,用身体遮挡我的时候,我早就忘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月台。
和人嘴唇相依,轻轻挤压的感觉,这种好像要把人浸透,又让身上每一根毛发都飘动起来的甘美,这就是接吻吗。
几秒钟,十几秒钟,还是超过一分钟,我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我的钟表也不能再平平静静地向前走了。
当他直起身体,已经在和我说话,我还是深陷在这个吻中。一层朦胧而模糊的光环笼罩着他,我茫然地注视,又耽溺于这样柔和的喜悦。
约定,他刚才似乎提到了约定。
约定是什么?
……
我花一些时间回忆。啊,想起来了——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时,我就会给他答复。
但一定要等到遥远的时刻吗?
“不是的。你没有违背约定,违背约定的人是我。”我说。
并不清楚士道上一刻强调了什么,我只是笃定地表态,哪怕听上去很突兀。
我还能感受到那些甜蜜的,深邃的,荒唐的欢愉还在身体里席卷,一种像幸福似的气息一再麻痹我。我也很想像火山喷发一般,粗鲁热烈地抱住眼前的士道。
横溢的鲜血,迸溅的脑浆,燃烧的熔岩夹带大量不受我控制的奔放——我身体里涌现出不得了的迹象,是我的恋爱,我闪耀的灾难。
我承认它们存在,撕裂又重新塑造,填满我的心。
我允许士道讨好。我诱惑他来靠近。
我对他怀有一种思切,因为我暗中,强烈而沉默地恋想着他。
最先违背约定的人是我。心中充满确信,我坦然而忘形地注视着他。我注视他,有如人们注视远方,宇宙无底的尽头。
现在,他也在高处了。我望着他,望着甜蜜的,深邃的,荒唐的,我恋爱的星星。
然后我的星星向我降落。他又一次亲吻我,谅解我的违背。他想成为我的共犯。我也给了他最终,也最诚实的回答。
我们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