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发胶,没有全包眼线,没有时髦的衣服和乖张的口癖,士道包着头巾,扛一把锄头跟在我奶奶身后。一路上,总有人错把他当做是家中某个晚辈,但辈分在我之上。惊喜于士道的体格,他们对我说:你哥长得真壮。
稍微上点年纪的村民都自夸他热心,干活卖力。就算是回乡的年轻人,哪怕嘴里正在讨论刚结束的选拔,也对擦身而过的士道龙圣本人视而不见。此刻,他脸上和褂子上沾上些许泥巴,看上去完全入乡随俗,是不是故意的呢?
“要不要一起去抓山螃蟹呀?”熟识的大叔邀请士道。
没有拒绝的理由,士道象征性求得奶奶同意,一伙人带上塑料桶和方便削树枝的砍刀走掉了。
回到家里,我缩进暖炉被里。奶奶把金橘去核,加入冰糖熬煮,粘稠的汤汁飘出酸甜可口的香味。
“你知道士道君自我介绍时,还说了什么吗?”奶奶把饮料放在我面前。
我一个激灵,直挺挺坐起来,“他说什么?”
奶奶故意慢慢抿金橘糖水,停顿好久才开口揶揄。士道说他正在热烈地追求我,将来会是奶奶的上门孙女婿。
啊,什么呀?
“起初我也不太相信,但他还说了一件事。”奶奶表情一变,“你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对吧?”
我胸口一紧。士道把这件事和奶奶说了。但也不能责怪他。
也许猜到我已经被训过,奶奶没有对我再加说教,却让我给爷爷上一炷香,和他聊一聊。暗暗嘟哝今晚多半要做噩梦,我慢吞吞磨蹭,跪在灵位牌前的蒲团上,不情不愿和爷爷说反省的话。
“但她终归没事,老爷你就放心吧。”奶奶这时过来替我说好话,再提到士道的心意。我没有心理准备,由她亲口说出这个人对我的喜欢,真是难为情。
“还有一件事。”奶奶的表情再次狡黠。
原来……
那天我和士道在他家院子里玩水的时候,他抱起我飞快旋转,我报复性地把正在喷水的水管对准他的脸——这一幕被一位邻居看见。她正在自家楼顶晒萝卜叶,是一个平日里对士道格外偏袒的婶婶。
我和士道之间的亲密,早就不属于普通发小的范畴。不仅是周围邻里,我父母也察觉到了。他父母多半也心里有数。只是我们没有被干涉,一切如常,仿佛十分放心让我们继续保持来往。
等到中午,士道到家了,带回半桶大小都有的山螃蟹,一颗葡萄柚、一对达摩不倒翁玩偶、一袋黑皮橘子、一罐甜黑豆。他路上帮村民一点小忙,像是爬到树上把羽毛球拿下来,替老人搬重物,甚至打老鼠。他真的捡起半块砖头打中一只大老鼠。
“奶奶,他们问起的时候,我报的是你家名字,这可以吧?”
“当然可以。快把东西放下,洗好手就来吃饭吧,七草粥熬好了。”
“遵命,一直都在期待奶奶的手艺呢。”
“哎呀,真是能说会道。”
……
两个人有说有笑,我又被晾在一边了。非要说谁在此刻和我作伴,一定是在相框里板着脸的爷爷。你年轻时一定没少吃闷亏。我默默说,对他流露一点小小的同情。
黑皮桔子的皮和橡胶一样硬,但果肉味道清甜醇厚,制成果汁后冷冻保存,天气暖和起来后还能喝到。葡萄柚就用来制作柚子醋,这是寿司饭的灵魂。
奶奶还教我把柚子的种子洗干净,晒干后浸入三十八度的土制烧酒里,耐心等上三个月,就能得到一瓶化妆水。我端详奶奶红润健康的面颊,心想她保养得宜的窍门远不止这个。
士道呢,主动揽下洗碗的活儿。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帮忙擦盘子,挨个摆放规矩。
“我出去喂鸡了。桌上有点心和麦茶,记得吃。”
“知道了,奶奶。有事叫我们。”
士道几乎是我的外置发声器,我已经不用开口回应了。听到玄关大门关上,门锁咔哒的轻响,我抬脚轻轻踢在士道小腿肚上。
“你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然后呢,你打算怎样找回主场优势呢?”
怎么找?比你更加能说会道,脸皮也更厚,逢人就嘻嘻哈哈,认识或不认识都上去搭话问好?
不,平心而论,我做不到他这样如鱼得水,仿佛在哪里都可以和人打成一片。回忆士道扛一把锄头在田里和大叔们闲聊的场景,我以为他不会适应干农活儿,只是出于礼数才答应奶奶的请求。可他真的在享受,我能感受到,看见他结实的胸膛因为好心情而愉快起伏着。
外向、乐观、热情,笑声会像火焰一般从这个人身体里爆发出来。虽然实在管不了他脾气里的粗暴,但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变轻了,像在做一个快乐的梦。
再想到前些日,父母参加公司旅行,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做最后的备考。说实话,这种日子很无聊,所以偶尔也放纵,一连看三场电影,为心仪的游戏出续作兴奋得通宵泡论坛。那段时间,我也想念士道,对自己说:这个人会回来找我。他是个遵守约定的人。
我们约定:我被大学正式录取后就会给他关于交往的正式答复。但这早就是形式上的东西了。
身体开始发热,我有些不自在。我擦盘子的动作渐渐停下,眼睛斜瞥着挂在水槽里的泡泡。
“你怎么做到的,你上中学后好像放飞自我似的完全变了个人。你还会和人打架,虽然基本都是对面先动手。但你嘴上也不饶人呀。为什么你还这么讨大人喜欢,他们会放心让你和我——呃,就是,其实他们都知道了。”
“我也猜到了。但是你觉得我会魔法吗,给他们灌了某种**汤?”
“我,我相信科学,但科学道理解释不了你,你很无解,一会儿正经一会儿变态。”
“哈哈哈,我就当你是找不到更好的描述来夸我了。事实上,我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
“什么?”
“只需要让这些人知道,我会对你好,这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