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铭说完,拿了草稿纸就跑了。他一心记挂数学题,完全没顾上他那尴尬的妈、沉默的爸,扔下一对父母隔着屏幕四目相对。
冷战一周,岑璋清瘦不少。
韦荞心里一软,打破沉默,柔声问:“算算时间,你那里有七小时时差,你还没下班呢?”
岑璋没看镜头,有些心不在焉,“走不了,我还有点事。”
韦荞努力找话题:“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岑璋的拒绝来得很快:“不用,你忙你的。”
不等韦荞开口,他就抬手准备挂电话,“不说了,在开会。”
韦荞一腔记挂,迎面碰上他的冷淡,她旋即误会,“真的在开会吗?”
岑璋动作一顿,看她一眼,没懂她什么意思。
韦荞没被他晾过,心里难受,说话也一时有点冲,“不想见我你可以直说,不用拿开会做借口。”
“……”
视频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岑璋不像是想要解释的样子,韦荞尝到被他冷落的滋味,情绪一下上来了,“算我多事,以后我不会缠着你。”
说完,她就要挂电话,只听岑璋讲:“我真的在开会,没骗你。”
话音未落,镜头在他手上一转,对准了身边的人。
一会议室的人,正襟危坐,嘴角憋着笑,全都直直看向镜头,有志一同和她打招呼:“韦总。”
韦荞:“……”
梁文棠也在,就坐在岑璋右手位置,笑着冲她眨眨眼:“韦荞,原来你也会查房?”
“呃。”
事情发展始料未及,她没想到岑璋真的那么苦逼,这个点还在开会。韦荞手心冒汗,正襟危坐解释:“不好意思,刚才是误会,打扰你们……”
梁文棠右手拿着笔,顺势指了指岑璋,“你放心,岑璋很乖的,连个女性下属都没有,每天和我们一群男人在一起,我会帮你看着他的,哈哈。”
韦荞:“……”
她难得失误,不好意思再打扰,匆忙挂了电话。岑璋将镜头转向自己,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他心里一沉,有些情绪,放下手机时没控制好力道,“啪”地一声,沉闷得很。
梁文棠觑他一眼,看出岑璋情绪欠佳。梁总监暗自给在座各位一个眼神,提醒各自小心。岑璋为人向来讲原则,除非和韦荞冷战。韦荞能影响岑璋整个判断,令他从里到外判若两人。
韦荞今晚一通电话挂得急,挂断了才想起忘记问岑璋什么时候回来。她失眠到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床头灯坐了起来。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消息一大堆,就是没有岑璋的。她点进去,看了一会儿他的头像,一身烦躁又被慢慢抚平。
岑璋的微信头像是他亲手拍的。
两个人,十指紧扣,他过于用力,手背青筋暴起,手心一层薄汗。二十岁,初尝**,两个人汗津津,一场欢爱尚未结束,已在心里舍不得。余韵温柔,他从身后将她抱紧,摸到丢在一旁的手机,顺势拍下一双紧扣的手。
后来,两人结婚,缠绵成了习惯。每每有人打岑璋微信电话,屏幕亮起来,看见头像上那双紧扣的手,韦荞还是会暗骂一声:“色*情。”岑璋总是会笑得很坏,同她心照不宣。风平浪静的照片之下,有抵死缠绵的初*夜,看客在明,你我在暗,这才是属于夫妻间的顶级**。
往事温柔,韦荞原谅了所有,一点都不想同他吵了。初尘拂晓,她靠在床头,像迎接天际微亮那样迎接同他之间的和好,放软语气和他发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十分钟,微信消息还是安安静静,那声悦耳的“叮”的一声回复,迟迟未有。
夫妻之间的私话,明明没人看见,韦荞还是感到了一丝轻微的尴尬。清晨有些冷,她拉高一点被子,坐在床头对着手机屏幕做心理建设。
“还是道歉一下好了。”
她这样想着,抬手将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缓解忽然而来的小紧张。
对话框狭小,韦荞一双好看的手轻点屏幕,偶尔停下,想一会儿,又继续敲字。夫妻长久之道,总离不开双向奔赴。她承认,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岑璋低头就她,他忽然停止,她挺不习惯的。但,如今有这样一个契机,提醒她改变,韦荞也不会认为这是坏事。
很快,一条微信从她指尖发送了出去:“那天是我不对,让你误会,以后我会注意的,对不起。办完事早点回来好吗?我们和好了,小岑。”
****
韦荞重回道森,走马上任大股东兼首席执行官之位,迎面就撞上和沃尔什的正面战争。
十二月圣诞季,被沃尔什视为拿下年底业绩的收官之战。
总裁办公室,许立帷推门进入,“你知道沃尔什请来了谁?”
韦荞正在看会议资料,一时顾不上他,话接得很敷衍,“什么?”
“沃尔什如今的东南亚区总裁,你猜猜看,是谁。”
“杨智渊走了?”
“嗯,上周刚被调走,董事会把他调去了北美。全球合伙人这个位子,杨智渊算是彻底没戏了。”
“意料之中。这种人品和操守,也能入主合伙人的位子,沃尔什才算是真的没落了。”
“虽然我承认你说得对,但作为竞争对手,我不建议你下这类定论。”
“哦?”
“杨智渊走了,来了个更难缠的人。”
“谁?”
“阮司琦。”
闻言,韦荞动作一顿,从资料中抽离视线,“深港海洋世界度假区的阮司琦?”
许立帷:“正是她。”
韦荞扔下钢笔,有不好预感,“我们的大麻烦来了。”
浸淫行业十二年,韦荞非常明白,“阮司琦”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深港海洋世界度假区原本只是马来西亚的一家小型海洋游乐园,隶属马来西亚沈氏家族,平平无奇经营二十多年,勉强盈亏平衡,沈家一度谋求转型,想要将其关闭。然而,这一计划却在阮司琦接手之后,无限期搁置。那一年,沈家独生子沈承宁大婚,席开一百桌,轰动大马,新娘正是阮司琦。
沈承宁是大马名门之后,阮司琦却出生平平,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是建筑设计师,勉强称得上小康之家,这一段婚姻一度不被外界看好。事实证明,仅仅维持四年,沈承宁和阮司琦就离婚了。
然而,离婚那日,被赶出沈家的不是阮司琦,而是沈承宁。
嫁入沈家四年,阮司琦深受沈家宠爱。沈家家长沈信博不止一次对外界表示:“司琦如果是我女儿,我此生无憾!”
能令沈信博如此偏爱,阮司琦靠的就是本事:在她的经营之下,深港海洋世界度假区在四年之内完成蜕变,华丽转身成为冲出大马、布局东南亚的全球大型海洋世界度假区。有这样一个儿媳,用沈信博的话来说,就是天意如此,在给沈家谋生路。
韦荞和阮司琦交过手,在五年前,道森想要把触手伸向马来西亚的时候。
虽然在赵江河的授意之下,韦荞最终撤手,但这次交锋,让各界有了一个共同认知:如今东南亚的度假区业态,北有韦荞,南有阮司琦,接下来的十年,很可能就是韦荞和阮司琦一争高下的十年。
一语成箴,如今正面交锋,在所难免。
许立帷提醒她:“沃尔什对今年的圣诞季势在必得,这也被视为阮司琦接任东南亚区总裁的首战。阮司琦能不能首战告捷,就看道森能不能阻止了。”
韦荞将一叠资料甩在桌面,盖棺定论:“那自然是不能让她占上风的。”
****
赵江河的猝然离世,令道森蒙上阴影。本以为沃尔什趁此机会必定力压一头,韦荞的重归却令沃尔什的打算彻底落空。
沃尔什的圣诞季来势汹汹,宣传做得铺天盖地,黄牛炒门票一张破千元,分析师认为道森此次十分凶险。岂料,韦荞先发制人,提早两天打响道森度假区的冬至季,把客流抢走不少。
人们赫然发现,道森虽有波澜却不弱,申南城度假区业态正式迎来韦荞和阮司琦的双寡头竞争。
连远在上东城的荣园也特地打电话来,为韦荞打气:“‘冬至祀先,冠盖相贺,如元旦仪’,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如今淡去不少。韦荞,我在新闻里看到你在道森布局的冬至日特别游园活动,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倒真的回来了。酿米酒、吃汤圆、煮饺子,哦对了,还有喝羊汤,道森的冬至日真的不错,年长的去了,很怀旧,像回到了小时候,年轻的去了,感受气氛,才知道原来我们传统文化里的冬至那么有意思,对比之下,国外的圣诞节就差了点意思,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文化。”
韦荞接受鼓励:“荣老师,谢谢。”
晚上十一点,许立帷经过总裁办公室,看见里面还亮着灯。他想了下,抬手敲门。
韦荞应声:“进来。”
许立帷推门进入。
韦荞正坐在办公桌后,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对着电脑做记录。
许立帷站在门口,“还不下班?十一点了。”
“我不回去了。”
韦荞顺手翻过一页文件,头都没抬,“下周,东亚城市大会的合作伙伴冠名权竞标就要开始,沃尔什势在必得,道森也不能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立帷垂手插在裤袋,看了她一会儿。
好似受到良心拷问,他走过去,提了私事:“那天,是我不对。我没有控制好情绪,抱歉——”
他顿了下,继续:“所以如果,岑璋因此误会你,我去向他解释。”
“许立帷。”
韦荞从成堆的资料里暂时抽身,抬头看他:“在道森,我们不谈私事。”
“……”
“还有别的事吗?”
她抬腕看表,不欲和他牵扯。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先下班,我不留你。”
许立帷遂住口。
她回避岑璋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不好违她意思。
“对了,说起东亚城市大会,合作伙伴冠名权的竞标会很激烈。阮司琦已经公开向传媒表示,沃尔什保底要拿下一轮冠名权。”
“她有她的打算,我也会有我的计划。”
“可是她的打算里,有岑璋。”
“……”
韦荞动作一顿,钢笔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歪歪斜斜的线。
许立帷看在眼里。
她分明对岑璋在意死了。
“沃尔什将集团所有资源对申南城倾斜,用这个作为筹码,向申南城提出了希望获得资金支持的扩建方案。金融管理局上周召开座谈会,请申南城金融机构积极参与本城一级重大项目和重点工程建设。意思很明显,如今最重大的一级项目就是沃尔什度假区的扩建工程。据说已经成立牵头银团,打算融资250亿支持沃尔什,今盏国际银行也是银团成员之一。岑璋是什么态度,目前还不知道。他手里的今盏国际银行太强了,多少人都盯着他。”
许立帷声音平静,将一些空穴来风说予她听:“听说,这段时间,阮司琦盯岑璋盯得很紧。岑璋这个月都在东欧,阮司琦为了堵他,特地乘私人飞机跟过去了。”
韦荞没什么情绪,“是吗。”
许立帷点点头,“沃尔什那笔250亿的银团贷款,今盏国际银行被视为最大资金来源。虽然有金融管理局组局牵线,但岑璋至今没表态。阮司琦对他着急上心,估计正是因为这个。”
韦荞默不作声。
她当然明白,沃尔什250亿银团贷款,岑璋是最具分量的银行人。连阮司琦都不得不服软,问他要一个态度。
可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天拂晓,她发微信给他,满怀期待等他的回复。睁眼等了三小时,晴日当空,都没有等到岑璋的微信消息。她一等就是半个月,要说没有一点失望,肯定是假的。
韦荞气性高,心里再有诸多想法,面上仍是不露半分异样,那些整晚整晚的失眠和焦虑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她扔下钢笔,对他交代:“许立帷,商业竞争存在即合理,岑璋和阮司琦之间的任何交易,无论你和我,还是道森,都没有立场干预,清楚了?”
“……嗯。”
许立帷原本的确没有想法要干预。
岑璋代表今盏国际银行,他有他的立场,在合理的商业竞争范围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干预岑璋的决定。直到昨晚黄扬一通电话打给他,许立帷才知道阮司琦把事情做那么绝。她堵不到岑璋,得知岑璋这段时间都住酒店,竟然问酒店要了套厨师服,半夜三更借room service的机会推着餐车就进了岑璋的房间。
“岑董给了阮总半小时的谈话时间,她带着300多页商业计划书来的。”电话里,黄扬小声告诉许立帷,“她还带进去了一瓶葡萄酒,听说要一百多万,说是为岑董买下酒庄庆功。不过,岑董有没有喝,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阮总喝了。”
许立帷当即告诫黄扬:“这件事不能让韦总知道,懂吗?”
黄扬点头:“嗯,我懂的。”
挂断电话,许立帷瞬间体会到了雷军当年在发布会上骂出那句经典的“友商是傻逼”的心情。
他当然知道,名利场无自由,他和韦荞也有为利益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有一条,韦荞绝对严格遵守:她绝不踩两性红线,尤其尊重《婚姻法》;她宁愿输,也绝不会半夜三更拎着一瓶酒去跟已婚男人谈公事。
这才是韦荞入世名利场却始终能维持出世之味的根本原因。
一旁,韦荞看他站了半天还没走,不由问:“你怎么还不走?想什么呢?”
“我在想,雷总说得对。”许立帷皮笑肉不笑,骂一声:“友商是傻逼。”
韦荞:“……”
许哥搞笑人,就很欢乐~~~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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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冷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