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璋出门走得急,临时决定的。
林华郡问他去哪里,岑璋说放心不下韦荞,他去道森看看。他担心的是,韦荞势单力薄,别被赵家那帮人欺负了。林华郡拿着外套追出去,要他带上,天寒地冻的小心冷。岑璋心思完全不在了,穿着衬衫拿了车钥匙就走,连林华郡那声关心也没听见。
他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林华郡担心不已,等到深夜,也没等到岑璋那辆保时捷回来的引擎声。晚上十点,终于等到韦荞回来,林华郡松了一口气,连忙去玄关迎接,却仍是不见岑璋的身影。
林华郡和岑璋感情甚笃,名为主仆实则是亲人,这些年林华郡把岑璋几乎就当半个儿子对待,日常起居照顾得一应俱全。岑璋也懂事,从不以雇主的身份自居,明度公馆大小事都会按例向林华郡报备一声,尤其是他的出行。熟知岑璋的人会知道,找不到岑璋时打电话问林姨,肯定不会错。
今晚,林华郡不见岑璋踪影,自然是要过问一声的。
韦荞在玄关换鞋,声音很低:“他去东欧了。”
“……”
这个虚无缥缈的答案让林华郡吃了一惊。岑璋做事极具计划性,大部分意外都被他用缜密的计算圈定在预计事项的合理范围内,极少会出现需要岑璋不远千里立即前往干预的突发**件。
林华郡还想问,韦荞却不想回答了。她推脱说累,先上楼休息。林华郡被她分神,顿时把岑璋忘在脑后,连忙从厨房端来燕窝粥,要她吃一点。韦荞不忍拂她好意,端了一碗,说是想回屋里去吃,林华郡自然不会阻拦,嘱咐她上楼慢点,记得要趁热吃。
韦荞上楼时脚步很沉,一步一步地,很累。林华郡似乎从未见她这样累过,暗自猜测今天的道森股东会给她的压力不小,把韦荞弄得一夜憔悴。
韦荞推门进屋,搁下粥,反手将房门锁上了。
一瞬间,她像是用尽力气,再也没有多余伪装的力量,靠着门滑了下去。
岑璋从来没有像今天下午那样同她大吵。
韦荞不知道他何时来的,站了多久,听到多少。当顾清池的声音传来,她几乎是立刻推开许立帷。许立帷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殊不知这些动作落在岑璋眼里,全是她欺骗的证据。
岑璋眼神冰冷,转身就走。
韦荞扔下许立帷当即追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被电梯拦截,岑璋迅速按下关门键,韦荞伸手要拦,终究慢了一步。她焦急不已,不惜动用大股东的权利,通知总部所有安保部门,拦住岑璋。
可是她低估了岑璋的威慑。
申南城名利场,岑璋是一个符号,代表金钱、权利、三代银行人的世家背书。“财神爷”这个名号并非一句玩笑,这更多是坊间在玩笑之外对岑璋手握银行董事会主席权利的敬畏与示好。
道森总部安保重重把守,见到岑璋,无一敢上前拦截。
岑璋有如出入无人之境,径直通过安保守卫。他快步走下台阶,黑色保时捷安静停在台阶下,岑璋拿出车钥匙,拉开车门就要走。
一只柔软右手从身后伸过来,快速握住他的手,一齐搭在车门把手上,刚打开的车门又被险险关上。
韦荞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他们之间从来心事不隔夜,她知道他误会,韦荞从未像今天这样着急向他解释。他不想听,急于挣脱她,韦荞感受到他对她的反感,心里一急,声音都变了,“岑璋啊——”像极了一个女孩子面对情人怒极时束手无策的模样。
岑璋就在她这句声音里停住了动作。
他没有转身,径直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韦荞:“……”
她一贯作风正派,从没有失语的时候,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面对岑璋的质问却又莫名气短。她看得出来,岑璋今天真的介意了。
“因为我的关系,许立帷在今天的股东会上受到不公正对待。”
她轻轻解释,去拉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指,被他立刻躲开。岑璋从不会这样冷落她,韦荞有些无措,只好收回手,“他心里难受,所以……”
“所以,需要你那样哄他?”
“我不是哄他,我只是安慰一下而已。”
“韦总,你安慰下属都要靠抱的?”
“……”
岑璋看向她,对她满是失望,“你说你放不下道森,我信了,你说你放不下理想,我也信了,你说你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要去做,我都信了。你呢,你为什么要拿着我对你的信任,这样子骗我?那天我就对你讲过了,我爱你,所以我从来不会让其他女人像许立帷对你那样对我,你懂我的意思吗?感情是双向的,我对你不是没有要求的,至少,我希望你和许立帷之间可以保持应有的距离。你觉得无所谓是吗?今天如果换成是你,看见我在今盏国际银行会议室任由一个女人抱着,并且要我安慰,你会怎么想?你会听我解释,原谅我吗?”
韦荞急了,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样类比呢?我和许立帷认识二十七年,许立帷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子的人啊。”
岑璋动作一顿,失声笑了。
她到这一刻,都在护着许立帷。
岑璋忽然不想争了。他认输了,青梅竹马的力量确实了不起,他空降她和许立帷之间,从未真正拥有过韦荞。她和许立帷结成了这世间最坚固的同盟,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任何要求她同许立帷保持距离的诉求在这道同盟关系面前都会变得不合理。她在明度公馆之外开启了另一个“家”,这个家在道森,主事人从来都只有她和许立帷。岑璋明白自己过不去了,他就是介意,从前他想方设法讨她欢心留住她,今后他不想这样了。
“韦荞,你放不下的不是道森,是许立帷。我请你,不要再拿道森做借口,让我的信任在你那里显得很愚蠢。”
他松开她的手,盛怒之下竟有些获得解脱的快感。他终于,终于可以不再对韦荞上瘾,他痛下决心,要戒掉她了。
岑璋用力拉开车门就要走,韦荞见他脸色不对,心里一急,堵在他面前不让他走,“你去哪里?不回家吗?”
岑璋没有正面回答。视线一扫,看见她扶着车门的左手,因太用力而骨节泛白,无名指上的对戒也随着骨肉轻微颤抖。
他又忽然很没骨气地心软了一下。
这枚对戒是他们的结婚对戒,二十二岁结婚那年,婚礼现场还闹了笑话,岑璋负责买对戒,忙中出错连标签都忘记剪,到了互戴对戒的环节,现场高清摄像机镜头将对戒下方垂着的两枚高定品牌标签拍得清清楚楚,引起现场一阵善意笑声。
一贯严肃的张有良也忍俊不禁,对身旁的老妻任敏延笑道:“岑璋太紧张了。”
任敏延点头,笑着应声:“听说韦荞犹豫过。”
张有良恍然:“呵,怪不得,岑璋这是急着要把韦荞按在岑太太的位置上啊。”
年少相爱,看在二十二岁那年的份上,也要再原谅一次。
岑璋望向她,认真地:“我问你,如果我和许立帷同时落水,你救谁?”
韦荞:“……”
虽然她一贯知道岑璋的浪漫主义思维非常极限,但每次遇到他冷不丁搞这一手,还是让纯理科思维的韦荞非常苦手。
“我当然救你啊,我为什么要去救许立帷?”
岑璋听了,脸色稍缓,要她多哄几句:“哦,许立帷淹死了怎么办?”
——许立帷淹死了关我屁事。
这是岑璋心里的正确答案。
但这高难度的解题思路,韦荞没听出来。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韦荞一丝不苟解释:“许立帷会游泳的,大学时连续四年蝉联校际自由泳冠军。”
岑璋:“……”
没有男人受得了老婆当面肯定别的男人,何况岑璋自尊心那么高,韦荞的一番实事求是在他听来就是对他宣告:你不行,还是许立帷行。
岑璋用力挣开她的手,气到脸色发白,刚才那点心软全数没有了,“是,他游泳比我好,他哪里都比我好,你骄傲死他了,是我妨碍了你们天下第一好的感情!我退出——”
韦荞:“……”
她明明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又惹到他了?
岑璋一贯心软,偶尔发脾气也像小孩子打闹,持续不了太久。这次属实例外,韦荞从未见过他这样同她发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她反应过来,岑璋已经坐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跑车性能卓越,飞驰滑出去,留下一声轰鸣,很快就不见踪影。韦荞下意识追了几步,到底追不上。
她停下来,靠在路旁栏杆喘气不止。她在感情地界从来都是生手,想起方才岑璋说的,韦荞分辨不清那是气话还是真心。
她难受得很,很想问他一声:“什么叫,你要退出啊……”
岑璋走得急,没留只字片语,韦荞担心着他,做不好任何事。她既不想回道森,也不想回明度公馆,取车时在车里坐了很久。
韦荞打电话给黄扬,询问岑璋的去向。黄扬接了她的电话,却支支吾吾没个答案。韦荞问急了,黄扬压低声音,讲了实话:“韦总,岑董交代,不允许透露他的行踪,否则就开除我。岑董今天不太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发火……”
挂断电话,韦荞双手扶着方向盘,低头靠了很久。
认识岑璋十年,岑璋对她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他从不用对外人的那一面对她,从一开始就对她温柔到了底,偶尔他生气,也很快会好,以至于她被他惯出了一种很错误的想法:她以为,岑璋就是那样的。
但其实,怎么可能呢。
顶级世家的那类人,有谁好惹?何况,他是岑璋。世家也分等级,清数顶端那类群体,岑璋都是有名有姓。这意味着,他有足够厚的底色,供他肆意妄为。
岑璋反其道而行之十年,无非是因为感情。
是爱就一句话也不用说。
他低头就她,心里写满了自愿。
韦荞很想对他讲,不要把这份“自愿”收走。他不能在她不情愿的时候宠得她情愿,然后在她情愿的时候强迫她不要继续了,这样很残忍。
后来,还是施泓安打电话给她,问她岑璋怎么了。韦荞这才知道,岑璋连夜去了东欧,短期内没有回申南城的打算了。
自那天起,施泓安三天两头打她电话,叫苦不迭。岑璋动用私人飞机连夜抵达,直接进驻今盏国际银行东欧子公司,把银行业务上上下下整顿了个遍。这两年东欧业务做得相当可以,盈利能力非常强悍,施泓安原本以为老板亲自过来是为了嘉奖的,岂料完全相反,岑璋每天上午一顿骂、下午一顿批,从高管到基层都被他搞得战战兢兢。
施泓安大着胆子跟他分辨了一句,说这两年东欧业绩在总部排名应该也是靠前的,言下之意是他能不能别这么凶。岑璋听他讲完,直接把文件甩在桌面,冷笑反问他怎么这么有出息,只敢提总部排名,怎么不去跟上海分部比。施泓安一下被骂得没声了,上海分部那是什么地方,全球金融中心,一帮内地精英不要命地卷,每年上海分部业绩在总部排名都是遥遥领先,东欧这点小地方的小市民怎么卷得过。
一周后,施泓安实在受不了了,打电话给韦荞求援,问她能不能把岑璋领回去。
韦荞一时没领会精神,“领回去?”
“对!赶紧把岑璋领回去!”
施泓安外表纯良,实则精明过人,不精明也根本坐不稳今盏国际银行的东欧区执行总裁之位。他观察几日,总算看出问题症结,岑璋这是和老婆吵架了。
施泓安被岑璋搞了几天,人都快被搞死了,也不跟韦荞客气了,直奔主题:“韦荞,你跟他认真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岑璋胃不好,他在这里每天就吃点面包豌豆配腌鱼,那是人吃的吗?”
“……”
韦荞握着手机,心里一阵舍不得,没听出施泓安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岑璋那是多么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尤其是一日三餐,那么难伺候的一个胃,岑璋向来以钱开路,远在东欧也能请到申南城名厨煮海鲜粥。
施泓安鬼扯起来从不打草稿,全靠自由发挥,一通电话打得越说越上头:“韦荞,你都不知道,岑璋每天吃不好,胃痛了三次,人都瘦了——”
韦荞终于坐不住了。
挂断电话,韦荞直奔岑铭房间。
岑铭明天有考试,今晚认真温书,十点还没睡,韦荞进门也没打扰到他,仍然在埋头钻研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加分题。倒是韦荞有点不好意思,她把岑璋气走了,还得靠儿子把他哄回来,说出去都觉得很那个……
“妈妈?”
岑铭抬头看见她,旋即误会,连忙解释:“最后一道加分题太难了,我再研究一会儿,很快就睡了。”
“哦,好,不急。”
韦荞坐在他身边,母子俩关心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主题,“你要不要给爸爸打一个视频电话?”
岑铭头也不抬,“不要。”
韦荞:“……”
“岑铭,不行哦,爸爸养家糊口不容易,要懂得对爸爸好。”为了能和岑璋说上话,韦荞对儿子开启了人生第一次胡说八道,“爸爸出差一周了,肯定很想你,你也应该打一个视频电话给他,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用打视频电话的。”岑铭边写草稿边说,“爸爸每天都给我发微信的,他在东欧,今天还去了酒庄视察,买下了一家八十年历史的葡萄酒酒庄。”
韦荞:“……”
好吧。
一时间,她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岑璋那家伙,把她晾在一边,儿子倒是一点都没忘,他也好意思?
岑铭写了一个“解”字,还是完全没有思路,不由想到一个办法。他看向韦荞:“妈妈,你帮我解一下这道题,我就听你的话,打视频电话给爸爸。”
韦荞立刻同意:“好。”
她心里记挂岑璋,只想速战速决,完全没像平时那样隐藏实力,以免伤害儿子自尊心。韦荞扫了一眼题目,几乎没怎么思考,随手就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
岑铭:“……”
孩子小小的自尊心真的有受到一点暴击呢。
韦荞把答案递给他:“你看一下,这道题不难的,是奥数基础题。”
小男孩又是一阵沉默。
岑铭继承了父母做生意讲诚信的品质,说话算话,走到一旁拿了手机就拨通爸爸的电话。Facetime亮起,岑璋漂亮的侧脸出现在屏幕,他望向他的小男孩,声音温柔:“岑铭,这么晚还没睡,有事吗?”
“有的。”
岑铭出其不意,把手机塞到韦荞手里,镜头对准了她。小男孩在镜头外详细解释:“爸爸,妈妈想你了,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一定要让我打给你。”
韦荞:“……”
韦荞一脸懵逼,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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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冷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