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这是要去哪儿?”萧七刚从国师府回宫,半道上便迎面撞上了萧彧,瞟了眼他置在膝上的紫檀木盒,压了压眸继而扬起笑天真地问。
如今南流景不在,萧彧却不愿与他再做戏,挪开视线,声音没什么温度:“皇上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哦——皇兄也听闻老师受伤的事了啊。”萧七突然抬高声调,见宫墙间绰绰窜动的人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应该是老师那边的人了。
确认有人在听,萧七这才缓步走到萧彧面前,压低了声音:“今晚可是除夕家宴,皇兄既要去探望老师,可要快去快回啊。”
最后一句了无尾音,说完后退一步,笑着离开。
萧彧侧目睨了眼那道大步走远的身影,缓缓收回视线,轻咳两声:“你确定他这些年从没接触过旁人?”
苟活于深宫多年无人照拂,吃穿都成问题,侥幸被扶持着上位,依赖南流景,这他能理解,但他对自己的厌恶和反感是否来的过于莫名其妙,还是说……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属下查过,”子期摇头轻声道,“除了周福,没人再管过他。”
但周福不止对他一人如此,对新进宫的太监宫女也多有照拂,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对,况且那时还有好几位活着,压根轮不到现在这位,就算周福要择君也不可能择到他身上去。
萧彧拧眉沉思半晌,出宫后匆匆赶往国师府,在被拒之门外后想起离宫前萧七说的那些话,猛咳几声怒喝:“再去给本王仔仔细细地查!”
萧七的那些话定不会是南流景教他的。
返回宫中后,萧七手执册子瞟了眼窗外,料想萧彧现在怕是骂人的心都有了,不禁阵阵发笑。
他也不好好想想,老师又怎么可能会在所有眼睛都盯着国师府的情况下放他进府,那不成傻子了么。
“周福。”萧七心情极好。
“回皇上,周公公去安排晚上的家宴了。”
萧七唤了两声,没唤来周福反倒唤来在门口当差的白云司,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一时倒忘了刚才喊周福做什么。
放下册子上下审视他两眼,抬手招了招:“会写字么。”
白云司垂着头躬身上前,本以为皇帝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去做,不曾想却是问他识不识字?
赶紧摇头。
“你!不会写字?”萧七好一阵讶异。
前世知道有白云司这么个人的时候,他那一手行书可是写得比自己还好,怎么这个时候他还没认字?
“奴才……自幼家贫。”
穷苦人家莫说认字,就连吃穿都成问题,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为了生计进宫的。
白云司斟酌着回了一句,在书房当差这十多天,虽然总是低着头,实则也将宫里太监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学得有模有样。
旁人总也瞧不上这位,认为其不过是当朝国师手中的一颗棋,但白云司这些天来却看得明明白白,皇帝是个有主见的,国师也并非外人说得那般不择手段。
如此,若能得两位主子眼缘自然是好,得不到他也不算亏。
萧七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倒不认为能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往上爬,他会故意藏拙,也就是说他现在是真的不识字。
但前世却能在七年后坐稳掌印太监的位置,想必这几年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
萧七撑着下巴细细思量,既然这次决定将白云司先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那就得提前计划着了,想罢再次抬手招了招,同时将案桌上的字帖推过去,端得一副好说话的样儿:“在书房当差怎能不识字,这你先拿着看。”
白云司划了一眼,赶紧跪下谢恩。
甭管皇帝是心血来潮,还是真的有意提拔他,对他来说都是个机会,只有这样不断不断地往上爬,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有朝一日手刃了那些人。
萧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就像鸟儿要一点点喂食一样,人也要时不时地给点好处,这样才能死心塌地为自己做事。
他现在势微,尽管有南流景在前方替他开路,她手里的那些人也不是忠于自己,还是得赶紧培养起属于自己的一批人才行。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讨喜的白云司。
给了本字帖挥手让他退下,饶有兴致地重新拿起册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南流景日常批折子的案桌上。
跟他相比,那方案桌上的物品总是置放地整整齐齐,就连几只狼毫也一丝不苟地朝着同一方向竖在筒子里。
萧七走上前从中拿出一支,便能想到南流景握着狼毫垂眉认真批文的模样。
鬓边散着几缕碎发搭在颈肩,修长白皙的脖颈隐在其后,天气好时,倾洒进来一束阳光落到那细碎的发丝和脖颈间,散开阵阵光晕,似有种恍若梦里的错觉,让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然而分开不过几个时辰,他已开始想念了。
萧七摩挲着狼毫,目光落到指尖,复又想起那抹泛白的唇,喉间不禁滚了两下,眼底恍然闪过一抹痴狂。
那样一个,清冷孤傲,不为任何事动容的人,究竟要怎样才能折了一身的傲,低下头来呢。
“皇上您……您找奴才?”周福匆匆忙忙回来,一听门口的小太监说皇上方才唤自己,扭头快步走进内殿,却见人站在国师平时批改折子的案桌前。
间或还能听到笔身碰撞的声音。
突然一声,将萧七从想象中拉回神,慌忙将狼毫放回原位,故作镇定地问:“晚宴都准备好了吧。”
“您放心,都已经备好了,”今日是家宴,几位太妃和公主以及逍遥王都会参加,他便多带了几个心腹小太监去盯着御膳房,必不会出任何差错,“哦对了,逍遥王回来了。”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已返回宫中。
萧七背过身扬起嘴角,就知道萧彧会吃这个闭门羹,不过——以他那样深沉的心思,不该不明白老师这种时候不会见他啊。
真是平白让人看了出笑话。
“命膳房多备些逍遥王喜欢的菜式。”安慰安慰他。
*
临近申时,奉天殿内来来往往。
萧晚卿和大病初愈的德太妃早早地来了,与萧彧略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除去宫人之外,零零散散不过几人的家宴着实清冷了些,但因先帝刚崩逝不久不宜大操大办,也只得办个这样的宴席,荤食也甚少,多以素食为主。
萧晚卿倒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南流景不在这儿碍她的眼,她就高兴了,甚至还特地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新裙。
来了之后正想给父皇看看她的新衣裳,扭头才恍然惊觉,父皇已经崩逝。
她……再也没有父皇了。
萧晚卿原以为自己对父皇是有恨的,毕竟他对一个外人都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好,可是在这样一个合该团圆的日子却再也看不到人,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低垂着眼帘,鼻尖微酸。
甚至在想:要是跟他怄气的那几年,多跟他说说话就好了。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身旁人一声轻唤,将萧晚卿从懊悔中拉回神,睁大双眼,憋回泪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皇帝怎么还不来,本公主都等饿了。”
话落,殿外忽地大步行来一人,带着三分不羁,啪一声打开折扇轻笑:“看来本世子来的正是时候啊。”
众人寻声纷纷伸长了脖子回头望去,望到那身纤长的身影皆瞪圆了眼,万没想到镇南王世子竟然回来了!
“怎么?本世子来得不是时候?”萧瑾云微挑眉眼地看过去,生得一副男生女相,唇红齿白,一身暗红劲装更衬得他少年气十足。
萧七正准备跨进大殿,一听这个声音,眼尾不禁往下压了压,拢在袖子里的手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继而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笑着走进大殿。
待众人的注意从萧瑾云转移到自己身上后,这才向众人解释道:“镇南王世子,刚从句容关回来。”
方才他就已经在书房先见过萧瑾云了,好歹过年,又是新皇登基伊始,镇南王无法回京,也总要命儿子回来看看,看看他们的新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重生那会儿,面对前世绞死自己的凶手,萧七必定会憋不住先弄死他再说。
现在倒是看开不少,至少今生他是没法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杀自己了,去跟萧彧狗咬狗倒是正好。
萧七笑着将目光转向萧彧,笑容倏地落下,回过头去看萧晚卿身旁的宫人——陈云锦!
她不是被自己罚到浣衣局去了么?怎么短短时日,就跟萧晚卿搅和到了一块儿?
萧七提了口气刚想开口,发现地方不对,又赶紧压下这口气走至宴席上,大家都不喜欢长篇大论,他也说不出那些,便长话短说道:“今年一切从简,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席吧。”
萧瑾云轻摇折扇,跟着引路宫人落座,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正好就坐在了萧彧正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