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姐!辛姐!”正要抹了这兔崽子的脖子之际,门房突然慌慌张张跑来。
辛墨横起长眉,语气不善:“干什么?没看见我杀人么!”
……还是头一次见如此理直气壮要杀人的。
门房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又立马想起准备来报的事,摆了下手:“不是,辛姐,皇上,是皇上来了!”
辛墨的刀陡然一歪,在玉镜脖间划出一道长痕,很快便溢出鲜血。
瞪大眼回头,还不等作出反应就见不远处急急走来几人,为首那位顶着一脸急色,恨不得长对翅膀赶紧飞过来的,不是小皇帝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儿?
青白大跨一步拦到阿姐身前,冲迎面走来的人拱手抱拳:“参见皇上。”
不等周围反应过来的侍从跪下行礼,萧七连连道:“都免礼吧,老师怎么样了!”
瞧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青白敛眸,紧握了下双手,语气仍恭敬有加:“已有三名御医在里头给主子止血疗伤,皇上……不必担心。”
萧七不时往他身后的房门伸长脖子,总觉得有股子血腥味顺着冷风飘了过来,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再怎么担心,他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着急,只得匆忙收回视线。
眸光微转,瞥见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乞丐,来时路上听周福说,是个乞丐装作崴脚撞上南流景,这才刺伤了她,想来就是这个了。
该死的!居然敢伤老师!
“朕来看看老师,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见那乞丐脖颈上的血痕,萧七就明白了方才若不是自己来,他们早一刀杀了他了。
既然如此,那还愣着做什么。
辛墨闻言微怔,很快缓过神来眯了下眸,随即笑着扭头瞪向地上的小乞儿,如今皇上都默认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倏地抬起砍刀携疾风落下,正当这时,房门嘎吱一声从内打开,生生逼停辛墨。
月白顶着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血衣走出来,先是冲萧七俯身行礼,继而转向辛墨:“主子吩咐了,不得伤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玉镜。
早已做好一起赴死的人豁然瞪大眼,许是没想到他将那把匕首插得那么深,南流景竟还没死,又或者……是因为这句话。
为什么要放过他?那又为什么,不能放过师父?
“老师怎么样了!伤,可严重?”萧七立即绕开青白大跨几步上前,瞧他身上的残血,不用想都知道是南流景的,这么多血……老师该多有疼。
月白拦在门前,拧眉摇头,如实回禀:“主子,很不好。”
至少自他侍奉主子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主子受这么重的伤,且又是一路强撑着,到了国师府才彻底晕过去,之后就再没醒过,现下已经开始烧了。
萧七闻言就想撇开人进去,抬起的脚却始终没能跨出去半步,死死攥着手心停了片刻,狠咬着唇,迫使自己赶快冷静下来,扭头吩咐周福去将库里的药材全都搬到国师府。
哑了声对月白道:“老师在宫门遇刺,其他人想必也快知道了,多派几个人守着给老师熬的药,你也快进去盯着那几个太医,别让他们生出其他动作。”
除了南流景,萧七不信任何人,但月白和青白都是跟了南流景好几年的人,就算不信,现在也只得多仰仗他们。
月白微歪了下头,除去将他从掖庭带出来的那次,平时几乎不曾与这位新帝过多接触,倒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月,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领命点了点头,转身进屋挡住屋外凌冽寒风。
萧七在门口踮了踮脚,什么也看不到,只得暂时收起焦躁难安的心,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遇刺一事封锁得太晚已经瞒不了了,接下来就得防着其他人趁机使阴招加害。
“青青,这小皇帝看着还挺像回事的嘛。”见他有条不紊地将后续事情全都安排好,辛墨收回刀忽然就有点理解南流景为什么愿意辅佐他了。
单看今日表现,南流景前段时间的付出就算没白费,至少这不是个白眼狼。
听到姐姐对自己的爱称,青白不禁抽动了两下眼角,之后再也没有开口。
纵使萧七在主子面前装乖,时不时露出点聪慧让主子觉得他是可塑之才,青白也总觉得这是他处心积虑下的其中一张面具。
等到某一日,主子彻底信任了他,便会撕下那张乖巧的面具露出真正的目的,就像……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野狼。
——实在是太危险了。
屋内,血腥混着暗香浮动,南流景紧闭双眼,眼前似又浮现多年前的景象。
“小景,我这次死了多久?”
南流景瞟了眼桌上点燃的线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床上坐起身的人,“两炷香。”
“这么短!”男子取下套在脖颈上的粗麻绳,惊疑一声后又连声哀叹:“死,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还算长的,您跳河淹死不过一炷香,鹤顶红和砒/霜完全没用,跳崖也只会砸破相外加骨折……”南流景一一细数他近些日子以来的各种作死方法,无一例外全部没用。
要是有用,现在也不会坐着跟她说话了。
“不过……手砍下来后再恢复的时间倒是长了点,大概两个时辰。”
玉真正要下床,一听好徒弟的话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吐着血半爬起来,抱住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好徒弟,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你不该心疼心疼为师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
玉真:……真不可爱。
“再有下次,试试砍头吧,分开来埋没准儿就不会再连起来了。”
“……好。”
玉镜说得没错,她杀了师父,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分开来埋的尸首再没从土里爬出来,那个人也终于如愿地死了。
她等了一天一宿,也没再见他吐着血从土里爬出来,缠绕在师父身上的诅咒终于解开了,由她亲手斩断,那么,谁又来解开她的诅咒呢。
萧七怎么也没想到,没等迎来南流景冲他扬起笑的一天,却先看到了她的眼泪,心突然间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地难受。
搓暖手指小心翼翼地给她拭去眼角淌下的泪晶,忽然有些嫉妒。
她在为谁哭?那个被她亲手杀了的师父么。
那个人在她心里占的分量就这么重?重到从不外露情绪的她也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真叫人不甘。
萧七轻轻握住搭在床边的手,眸光愈发冷瑟。
“皇上?”
察觉到有只温暖的手给自己拭去眼角泪晶,南流景就醒了,睁开水眸盯着床幔半晌才从回忆里彻底缓过来,扭头就发现萧七低垂着脑袋守在床前。
萧七瞬间收回放在她手背上的手,压下所有不甘和嫉妒,换上一副突然松了口气的神情,音色略有些激动:“老师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朕了。”
“皇上怎么来了?”南流景抿了抿干涩的唇,正要坐起身便被人及时扶着,在身后多添了几条软枕。
萧七让她好生靠着,坐回去低声解释:“朕听周福说您遇刺,朕担心老师就来了,老师……伤的好重。”
说到最后,萧七登时红了眼,好似受伤的是他。
“臣不碍事,有劳皇上费心了,现在……”南流景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天已大亮,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收回目光赶紧道:“时候不早,您早些回宫吧。”
萧七却像听不见似的,将不久前刚熬好的药端过来,舀着吹了两下:“这是朕命青白他们看着熬的,既然老师醒了,那就趁热喝吧,喝完朕便听老师的话回宫。”
热腾腾甚至还带着一丝苦味的药送到嘴边,南流景不免囧着脸皱了下眉,下一瞬就又听萧七补充道:“朕还命人准备了蜜饯。”
他知道南流景嗜甜,必然讨厌苦味,便提前命人准备着,好在这国师府里的也都知道他们的主子嗜甜,备的蜜饯比寻常的还要甜两倍。
萧七虽还未满十四,但上一世好赖也活到了二十,哄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是可以的,只是他现在这个年岁放在这儿,多少还是有些违和。
南流景顺着苦涩的汤药看向批折子都没这么认真过的皇帝,迟疑片刻伸出手。
“老师,不烫的。”见她要自己喝,萧七又赶紧加了句,将汤勺往她嘴边送了送。
如此执着地要侍奉她喝药,南流景也只得随他去,稍稍抿了口苦得舌尖发麻,只想吐出来的的汤药。
然而还不等她往外吐,一颗蜜饯便顺势塞进了她嘴里,将汤药尽数推下喉咙。
甜苦交加,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怎么样?是不是很甜?”萧七划过那张微白的唇收回手,扬起天真、不谙世事的笑。
南流景撇开视线沉默一阵点头,怎么也不能在他面前说出不甜这种话。
但要像他这样一勺苦药一颗蜜饯地喂,简直比挨刀子还疼,索性从他手里夺过药碗,下了好大的决心一口气全部喝光。
然而还未等进入腹部,药味就开始不停地反涌,南流景咬紧牙关一点点逼下去,苦得眼角再次滋出眼泪水,好在下一刻,接连不断的蜜饯被送进嘴里。
萧七一颗一颗地喂,指尖转瞬沾了许多糖渍,直到南流景艰难地喝完了药,跟他又多说了些话,困意席卷上来后,这才起身打算离开。
“老师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可明天是……年初一。”南流景话没说完,萧七就已转身离开。
出了房门走远几步,才从袖子里伸出沾满糖渍的指尖,想起喂蜜饯时触碰到的柔软,将手指放到唇间,嘴角隐约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