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湙回头狐疑地看了喻灯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在想那虚无缥缈的一声诘问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开口问:“刚才你说话了吗?”
喻灯眼观鼻鼻观口:“没有。”
没有个屁。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进盛湙的耳朵。
盛湙:“……”
喻灯瞳孔却猛然一缩,他听见盛湙那边的心音:“中咒了?可是下咒人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咒?”
很显然,盛湙作为行动部部长,对于这种民间术数的了解只多不少。在听见两方相和的心音刹那,他就想起了通魂咒。
通魂咒一旦被打上,无法主动解除,只能自然消散。幸好喻灯因为嫌弃毋清聒噪,捏的咒语效用并不强,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解开。
喻灯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心底说:“我好像能听见你想的什么,你是说什么咒?”
盛湙又看了他一眼,喻灯睁着浑圆的眼珠,表情格外茫然,似乎也在状况外。他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在心底对着喻灯解释了一番。
“就像个连在心底的电话机……”
盛大队长的那点耐心可能全用到喻灯身上了,讲了一通儿童图书一般的比喻,兔子乌龟齐上阵,似乎喻灯是个学龄前儿童。
喻灯听得脸都麻了,面上还保持着尽可能的微笑。
他忍不住在心底想:“这人怎么话这么多,我又不是听不懂。”
想到一半,他急急忙忙刹住了车,但那一半的话也被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盛湙那里。
盛湙:“……”
大人不跟小孩计较。
两人都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潜意识,一时间,耳朵里竟然清净了下来。喻灯回想起盛湙那句“收养”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收养,是真的吗?”
盛湙:“还能是假的?”
喻灯挑了挑眉:“你结婚了吗?”
盛湙猛然想起什么,牙酸似的嘶了一声:“……闭嘴吧你。”
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屁孩竟然对当代民法涉猎颇广。
喻灯在心底笑了一下,笑声清风朗月,仿佛他不是那个在湿冷的阴曹地府当了几百年的无常,而是世上最普通的一个少年人似的。
盛湙突然认真地看他一眼,喻灯被看得不自在,努力去听他的心音,却发现声音周围好似裹了一团雾,周围尽是滋滋的杂音,就像在保护主人内心最不可侵犯的秘密。
喻灯:“……?”
不过他也没有再过多盘问,就当作没听见。
毋清原先一直抱着盛湙的胳膊,但是因为盛湙步子大,他两条短腿逐渐跟不上,索性又回到他哥身边,伸手就要抱喻灯手臂。
喻灯把他手甩掉,毋清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哥……”
喻灯:“……”
他又把胳膊伸过去了。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筒子楼最里面,尸体逐渐变少,甚至隐隐约约传出书卷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洗发水的香味,味道很淡,不过很好闻。
筒子楼最里面的拐角有一个延伸出去的公共阳台,阳台没有封窗,只有一层低矮的栏杆,阳台顶上还挂着四五件长短不一的衣物,毋清猛然看见时吓了一跳。
那东西,跟鬼影似的。
他两只小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害怕啊,都是衣服……”
再睁开眼睛,看见地上落了一地的影子,有衬衫长裤,还有一个女学生会穿的淡蓝色校服裙,裙摆飘飘荡荡的,像是里面兜了个灵魂。
……灵魂?
毋清猛然抬眼,阳台尽头,分明站了一个女学生,穿着那件蓝色校服裙,冲着他们笑。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没有脸。
字面意思的没有脸。
整个面部惨白一片,只有基本的生理凸起和凹陷,比如眼窝和鼻梁,但是却没有具体的五官,只能看见那个地方凹下去一块,像是一张白白的面皮。
毋清头皮发麻,他几乎动不了步子,任由喻灯拖着他往前走。
那个女学生冲着他们灿烂一笑,整个人没重量似的飘上栏杆,单脚站在栏杆上,晃晃荡荡地看着他们,边看边笑:“你看我好看么?”
声音格外飘渺,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他们中间只隔了不到十步。
盛湙完全不理女生的话,冷静地将子弹上膛,眯了眯眼睛:“她要跑,拦住她。”
几个人迅速向前冲去,快似一阵罡风,黑气骤然暴起,但在黑雾中间总能看见闪烁的亮光,流星一般,那是特战署特制的子弹。
地面上所有杂物都被卷了起来,喻灯被迫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银光跟随着子弹向他这边飞了过来,喻灯下意识想躲,但稍微慢了一步。
到了跟前,他发现那竟然是一副手铐。
手铐好似带什么导航系统,准确地勾住了他一只手腕,这之后速度依旧不减,另一端直接扣上了走廊旁边的栏杆,啪地一声响,手铐严丝合缝地锁在一起。
他就这么被锁在了栏杆上。
盛湙的心声传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别乱跑哦。”
喻灯:“……”
他妈的。
说完这句,他和盛湙通魂咒的联系骤然断了,想骂都没处骂。
几秒后,黑雾似乎消散了一点,渐渐能看清楚阳台的情况了。女孩仍晃晃荡荡地站在栏杆上,伸出手臂保持平衡,突然,她一改常态,盯住其中某个人,恶狠狠地笑了一下。
喻灯皱了下眉头,他很确定,女孩盯得是他。
他当无常这些年,对他有恶意的鬼魂不少,甚至有的做梦都想把他弄死。但是像女孩这样,素昧平生,又有这么大恶意的,属实少见。
下一秒,女孩就向后仰了下去。
整栋楼开始震颤,一股巨大的气浪把所有人都逼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毋清体重轻,差点被这股阴风刮飞,他慌忙拽住喻灯的胳膊,整个人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
风刮过的瞬间,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对,似乎身上什么东西被吹掉了,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但他发现,自己脑袋也轻了许多,索性没有再管。
阴风过后,阳台边缘只剩下一个蓝色裙子,破破烂烂的,上面还带着血迹,就挂在栏杆上。
柳舒走过去把裙子捡起来,看见上面的学校标志,扭头:“这好像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惊恐地顿住了,眼珠盯住喻灯,磕磕绊绊地说:“喻灯,你、你旁边。”
几人回头,脸上表情格外精彩,甚至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毋清就站在喻灯身边,此时摇头晃脑地左右去看:“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呀。”
柳舒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喻灯,有鬼在你旁边。”
喻灯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他一眼:“什么?”
如果有鬼近他的身,他能在零点零一毫秒拧断那只鬼的脖子。况且自己身边哪有鬼气,最多只有一个叽叽喳喳的毋清,吵得他脑子疼。
柳舒脸都绿了:“真的有,它、它还把头放在你肩膀上。”
喻灯肩膀上只扛了个毋清的脑袋,重的要死,他正想把毋清推到一边,听到这话突然愣了一下。
不会……吧?
毋清哪还是什么小女孩,俨然是个僵尸,他头顶上贴的符箓垂到喻灯肩膀上,落下一片淡黄的颜料。
喻灯:“……”
毋清也感觉到了不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刹那间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电线杆当众撞死。他挥舞着手臂:“你们不许看!等我两分钟!”
他背过身,想给自己再捏个身体,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法力不够了!
刚才那一股阴风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竟然直接吸走了他大半的法力,更要紧的是,他快要维持不住喻灯的身体了。
毋清:“……完了,在这暴露无常大人一定会弄死我。”
盛湙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俩,正想说话,忽然看见毋清猛然抱住喻灯,趁着混乱,将头上黄纸又贴到了喻灯背上。
总算堪堪稳住喻灯身形。
毋清呼出一口气,畏畏缩缩地想:“这样应该不会被弄死了吧。”
盛湙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你们这是……”
江晓航眼睛眨了好几下,确定喻灯周身再也没有怨气,这根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他顾不得细想,冲上去替喻灯解开手铐,声音颤抖着说:“……离他远点,那是个鬼。”
喻灯伸出一只手挡住江晓航猛扑过来的手臂,仿佛长辈安抚后辈那样,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不知为什么,江晓航竟然刹那间有点想哭。
他觉得自己脑子可能瓦特了,竟然想对着一个小男孩哭。
喻灯转过身,弯腰,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僵尸的脑壳:“毋清,你就这么点本事?”
江晓航:“……?”
还没出眶的眼泪被他刺溜吸回去了。
这他妈就是个骗子!
喻灯回头,不冷不热地冲盛湙说:“如你所见,这小僵尸缠上我了。”
他懒得多解释,一切都扔给毋清自己圆。毋清磕磕巴巴讲了个游荡鬼魂遇见好心大哥哥的故事,至于今天这场闹剧……
毋清悲愤地说:“是我缠着哥哥跟我玩的,刚好撞见你们。”
盛湙:“……”
合着这俩在这玩cosplay呢?在这演什么兄妹情深?
盛湙眯起眼睛:“那通魂咒呢?”
毋清懵了:“什么通魂……?”转头,看见他的好心大哥哥用一种刀人的眼神盯着他。
毋清:“……”
他屈辱地继续圆:“我放的,本来是想放到大哥哥身上的,但是当时人挨得太近了,我手抖了一下。你们……没说什么吧?”
盛湙:“……”
不仅说了,还被一个小崽子嘲笑了两次!
喻灯看着盛湙的表情,满意地翘了下嘴角。
这两位远程对峙,不动声色地往外迸溅火药味。其余几个人把毋清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了一个无害鬼魂的标签。
江晓航手持着检查设备,若有所思地说:“定为无害其实有点勉强。”
毋清紧张地看着他,手指一直捏着衣角。
江晓航继续说完了下半句:“把它往外一扔会饿死的吧,这应该算是鬼界里大鬼的食物,消耗品更适合它。”
毋清:“……你才是消耗品啊!”
他张牙舞爪地恐吓,喻灯提溜着他的后领子,直接把他拎走:“别咋呼,有损古人风貌。”
毋清:“……”
几个人勉强达成了和平协议,继续探索这栋鬼楼。
他们从楼梯下到一楼,楼梯上,喻灯稍微落后了一步,毋清小尾巴一样跟在他旁边。盛湙就走在前面,背影格外挺拔。
喻灯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个背影。
半人半鬼,可疑的杂音……这人难不成跟地府那边还有点渊源?
想着,他直接捏了一道搜魂咒飞过去,盛湙背上微弱地闪了一下蓝光,转瞬间消失不见,似乎融在了身体里。
搜魂咒是搜索人生平经历的符咒,对人对鬼都适用。不过对人来用难度更高,因为人本身会排斥其他灵识进入,但是这点排斥对于喻灯来说约等于无。
他的灵识畅通无阻地进了盛湙识海。
识海表层,他瞧见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因为偶入灵异现场被特战署重点监控,又因为展现出非凡的捉鬼才能而被招进特战署。
特战署入职体检,发现他天生半人半鬼,在人生前二十年,那点鬼气一直不怎么发作。但是入了特战署,出的现场多了之后,竟然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气势。也是这个时候,特战署研发出了能够压制鬼气的针剂。
喻灯粗略看完,发现盛湙的履历可谓是干净。
他皱了下眉头,继续往识海深处探索。
识海深处更为晦暗,喻灯惊讶地发现,藏在最深层的竟然是一片浓重的黑雾!
黑雾包裹成一团,只能看见浅层有一个破旧的掉漆红木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似乎还写着一些咒语,但是已经被锈蚀得看不清了。
锁芯被暴力破开了,此时松松地挂在门鼻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识海。
平静又汹涌着鬼气,似乎在这一片黑暗之后,压抑着某种极为强烈的感情。
喻灯伸出手,碰了一下那把被暴力拆解开的大锁。他手指刚刚触碰到外层的黑雾,那些东西竟然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吸回了他的体内。
他身形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怨气认主,谁放出来的是谁的,也只能回到谁的体内。这团怨气,以及这扇木门,甚至包括那把锁,都是他自己设下的!
什么时候?
他为什么要在一个人的识海设下锁?
他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渊源么?
喻灯稳了稳心神,正欲向前走,识海里却突然掀起了一阵滔天的黑雾,另一个人的神识挤了进来,直接把喻灯堵死在里面。
喻灯抽身不得,冷冷清清地站在识海中间。
盛湙的声音从识海四面八方传过来,他冷笑道:
“瞧见什么东西了么?”
刚回复完九点更新就迟到,好丢人(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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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