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湙闭着眼睛,半天没动作。他几乎整个人把喻灯护在怀里,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墙皮落在他背上。
喻灯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现在这个姿势,他没办法下来。
“喂,还活着吗?”喻灯没好气地问。
盛湙闷咳一声:“让你失望了,还没死。”
喻灯皱了下眉:“没死就放我下来。”
“等会。”盛湙突然开口,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睛,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但声音格外平静。
喻灯:“……”
等什么???
毋清醒过来,他手撑了一下地面,却摸到了一团粘腻的液体,还没来得及动作,直接叫出声:“这是什么?!”
他一个鲤鱼打挺,重重栽倒在地上,直接和满地的粘腻液体来了个脸贴脸。眼前一片猩红,甚至睫毛上都沾了点,他这才发现,地上竟然全部都是血。
而血液的来源……他顺着血流看去。
盛湙的外套被划破了,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截面很不规则,似乎是被布满倒刺的东西划伤了,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毋清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道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流血了。”
盛湙:“嗯。”
毋清:“嗯……?”
盛湙笑了:“不然呢?”
盛湙对这点伤毫不在意,就连细微的抽气都没有,神色皆如常人,就像完全没有受伤一样。
不,不对。
应该说,就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喻灯被他护在怀里,看不见他背上狰狞的伤口,但是血液缓缓流淌到脚下。他看着那滩血迹,莫名有点眼晕。
按理说,从正确的出口突破鬼打墙,是不会受伤的。除非是因为原来的环境有危险,他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看见一条裸露在外的钢筋,血液几乎染红了半边,还挂着盛湙的外套碎片。
喻灯:“……”
逃出鬼打墙的时候一无所觉,他也不知道他和毋清究竟是个什么姿势,但是从盛湙来看,如果没有他半途把人捞回来,说不定就会一头栽到钢筋上。
虽然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但是不代表不会疼。
“那个,”喻灯有些心软,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你受伤了,先放我下来吧。”
“别动,”盛湙低笑一声,“伤口崩开了你负责么?”
喻灯不吭气了,赌气似的,回头去看那一滩血液。他腰有些酸,思考片刻之后,只能伸出手抓住了盛湙内衬的前襟。
盛湙又笑了一下:“谁让你没事跳楼的?还得我给你善后。你个小屁孩怎么让人这么不省心啊。”
喻灯:“……”
他正想骂回去,突然闻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似乎是一丝鬼气,但是和普通的鬼气又不太一样,中间夹杂着某种清新凌冽的味道,像是下过雨的竹林。
而味道的来源,就是眼前这个人。
喻灯眨了下眼,按照他多年当无常的经验,那绝对是鬼气,不可能出错。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正儿八经会流血会受伤的人类,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一时竟然拿不准眼前这人是个什么物种。
毋清站在一旁,他看见盛湙背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黑雾,那黑雾似乎有什么治愈功能,不过片刻,血竟然渐渐止住了,皮肉也在飞速愈合。
毋清直觉不对,这种修复能力,不可能是人。他给喻灯递了个眼色,发现喻灯也在看着他,很明显,两人正在想一样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惊恐地说:“伤口、伤口被黑东西缠住了!”
此时伤口已经愈合了个七七八八,他站起来,弯腰冲着毋清笑:“因为我是鬼啊。”
毋清:“……”
江晓航几个人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几人一下来就看见地上那一滩血,三人同时看向盛湙腰后,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个浅浅的疤,也在逐渐变淡。
柳舒撇了撇嘴:“队长,你受伤了?”
盛湙一点头,把两个小孩往柳舒那边一推,吩咐道:“看好了,别再跳楼。”
柳舒接过两个人,还是揪着受伤的点不放,他说:“回去月姐肯定得骂你!不按时打针就算了,你还在这种地方受伤,万一激起你体内的怨气,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可按不住你。”
喻灯听着,眼睛猛然一亮。果然,盛大队长是个半人半鬼的生物,怨气已经入体,但又神奇地没有把人身上的活气消耗殆尽,两方气息在他体内神奇地共处,但是好像处得不太和平。
听柳舒的话音,人类那边似乎研制出了什么东西,能够暂时抑制怨气的发展。
就算喻灯人间地府来来往往那么多遭,也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法子。
喻灯忍不住想,这些废物后辈还是有点用的。
盛湙对柳舒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舔着牙尖,冲柳舒威胁似的笑笑:“柳舒,你是宋皓月送来行动部的卧底?”
柳舒梗着脖子:“……不是,但是天天这样也不行啊。”
盛湙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现在重要的是这两个。”他转头,看着站在柳舒旁边的小孩,近乎于严肃地盘问:“为什么要跳楼?”
为什么?
喻灯心说我八百年抓鬼的经验告诉我应该跳楼,这找谁说理去?
于是喻灯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珠就静静地看着盛湙。
倒是毋清这时候脑瓜转得很快:“那个怪物太大了,气流把我们两个掀下去了,我们不想跳楼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淡。
盛湙“哦”了一声,声调拉得极长,眯起眼睛:“所以刚好从鬼打墙里跳出来?”
毋清无措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摆:“可、可能吧,我们不知道什么鬼打墙。哥哥,我、我想回家……”
盛湙一转话音:“你们父母不是住这吗?哪栋楼,我送你们回去。”
毋清:“啊???”
喻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忍了忍,最后还是决定替傻子毋清圆谎:“我们是孤儿,没有父母,那是骗你的。”
话音一落,几个大人都有有些诧异,一时间没人说话。整个二楼空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阴风过楼的声音。盛湙沉默了许久,才问:“为什么骗人?”
喻灯移开目光,表情格外平静:“被其他人知道家里没有父母,是会被欺负的。”
一时间又没人说话,盛湙垂着眼睛,放缓了语气:“那你们睡哪?怎么吃饭?”
喻灯指了指脚下的筒子楼:“就睡这,楼里睡了很多流浪大叔,他们有时候会给我们一点吃的,我们还会捡废品去卖。”
喻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孤儿生活来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他一边说,一边回想起什么,好像他真的经历过这种生活似的。
不过就算是真经历过,他也回想不出细节了。
盛湙眸子暗了暗,不再接着追问,转头冲其他几人说:“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跑。”
这茬总算过去,但是还是跟这群人绑在一起,这让喻灯很是恼火。
回到真正的筒子楼二楼,江晓航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个角落,这地方的阴气依旧很重,但是并没有明显聚集在一起,那股怨气似乎如同平滑的膜,把整栋楼罩了进去。
柳舒和许关拿着探测器测来测去,他们尝试了七八个点,几乎每个点的怨气浓度值都一模一样,这跟柳舒眼睛看到的结果相似。
几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许关鼓足了勇气,对盛湙说:“盛队,这地方好像有点凶险,设备测出来的曲线全跟一个妈生得似的。”
几个队员脸色都有点难看,气氛格外凝重,江晓航只在入职培训的时候听说过这种情况,此时脸色惨白,胸膛里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
毋清懵懵懂懂地抬头,他直觉自己卷进了什么大麻烦,说不定会遇见更加恐怖的鬼魂,怯生生地问:“什么意思?”
盛湙想了一下这两位的身世,觉得也没有接着隐瞒的必要,因此直说:“一般来说,怨气浓度肯定是有着重聚集的地方,每个点的值都不一样。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情况,就是鬼足够大,大到能够笼罩整个楼体,第二个情况……”
盛湙停顿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毋清,弯下腰,放低了声音说:“第二个情况,就是现在我们脚下这栋楼,就是鬼。”
……毋清差点哭了。
他疑神疑鬼地看向脚下。
因为流浪汉聚集,地上垃圾很多,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混在一团。纸团,乱扔的盒饭,团成一团、散发着馊味的铺盖,甚至还有锅碗瓢盆,不远处,还有个睡得正酣的人。
等等。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毋清脑子一炸,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那个人影。
那是半个尸体,正逐渐从楼里“冒”出来,他周身还冒着沼泽一般的气泡。气泡炸裂开时,会涌出一股格外浓重的腐臭味。
这是第一具尸体。
接下来整栋楼像个沸腾的水壶,地板都开始融化,冒出第二具第三具,无数尸体摆满了走廊,他们身上的皮肉都处于腐烂到一半的状态,正是最狰狞的时候。
众人都脸色煞白,似乎都被镇住了,静静地看着尸体往外“冒”。
有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出现在毋清脚下,柳舒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把两个孩子扯到身前,用手捂住两人的眼睛,声音颤抖地安慰:“别害怕啊,没事的,别害怕……”
喻灯:“……”
他拨开柳舒的手掌,语调平静地说:“我不害怕,倒是你,踩别人手上了。”
柳舒:“……什么,手?”
紧接着,他脑子一炸,脚下的触感越来越软,自己似乎正踩着一团腐烂的血肉。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碰到墙壁才停下来,看着地上那团棉絮一样的尸体,深吸了几口气。
柳舒正想把喻灯拉回来,却看见喻灯正低头认真研究某个已经被消化的不成人形的尸体。
柳舒:“……”
片刻后,他研究完了,又不知道从哪拾了个小树枝,拨开挡路的尸体,跟在盛湙后边。察觉到身边人不对,他冷冷地冲身后喊了一声:“妹妹,走了。”
柳舒:“……”
你他妈告诉我这是个小孩?!
尸体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栋楼是座鬼楼,楼下消失不见的流浪汉,估计就是它吞的。但是除了往外吐尸体之外,它并没有展现出其他攻击性,几个人也只好听盛湙的,往楼层深处走去。
几个人贴得很紧,喻灯跟毋清说小话愈发不方便。
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个通魂咒,这个咒语能够让两个人暂时心意相通,他手指一抬,朝毋清打去。
毋清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猛然瑟缩一下,抱住了盛湙的胳膊。那道咒语直飞过去,丝毫不会拐弯,就这么打在了盛湙的背上。
喻灯:“……”
我他妈怎么就碰见毋清了呢。
片刻后,他突然听见了盛湙的心声:“特战署有收养小孩的业务吗?好像没有……啧,家里还有余粮吗?”
盛大队长一脸冷静,他手起刀落,切开扑面而来的怨气团。任谁看了都得以为他专心致志,可谁知道他心底想的是这等芝麻大小的事。
喻灯却没心情观察他,他心想:“收养谁?收养我么?”
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心声盛湙也听得见。
盛大队长也是个贫穷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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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