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航和柳舒冲进来,盛湙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眼神从手表上抬起来,接着似有似无地看了靠坐在墙边的喻灯一眼。
喻灯特意喂饿死鬼吃生魂也是为了这时候,他脸色惨白,三魂七魄像是去了一半。可他被迫装晕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群人类后辈,这已经是无常大人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因此除了脸色,喻灯完全没有装死的自觉,他直直对上盛湙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
半晌,盛湙突然冲他眯眼笑了一下。
喻灯:“……”
喻灯又把头转过来,另一边,毋清依旧躺在地上装死。喻灯不耐烦地踢他一脚,毋清才大口喘着粗气醒过来,张嘴就开始嚎,哭声连绵不断,大有不把房子哭倒不罢休的气势。
喻灯:“……”
可谓是尽职尽责。
柳舒半跪在地上,先粗略检查了一下他俩外表,发现没有外伤。紧接着就拿出了一个方块状小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长得像个投影仪。
这是医疗部研发出来的东西,名字叫什么灵体扫描仪,能够检查出来有没有缺损。灵体受损从外表看不出来,特战署的人大部分也没开灵识,因此必须借助外界设备。
灵识人人都有,只是大部分人都没开。开了的,都被称为阴阳眼。这部分人极少,只有白日撞鬼,怨气入体才会出现,而且阴阳眼也时灵时不灵,约等于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还有一种人可能拥有,就是传说中的渡生门人。
如果真如毋清所说,渡生干的是当代无常的活,灵识只会只强不弱。
但要说什么人灵识最强,毫无疑问,那便是地府的无常和阎王。
喻灯灵识一扫,便能知道灵体缺了几分,甚至缺的哪一魂哪一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近乎于一个强化型的ct扫描仪。
他看着柳舒半跪在地上拨弄,大致猜出来了这东西的用途。
不过闭眼睁眼的事,柳舒恨不得拨弄半个时辰。
喻灯心想真是废物设备遇见了废物点心,废物成双。
“不用扫了,”盛湙懒散地说,他目光看着喻灯,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俩没事。”
喻灯若有所思地看了盛湙,终于开了金口:“刚才屋里的那是什么?”
柳舒手指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看到了?”
毋清停下了哭号,夸张地比划,时不时漏出一两声哭腔:“看见了!特别大,浑身发黑,舌头特别长,都能拖到地上!那是什么东西?是、是鬼吗?”
这是特意说给特战署的人听的,尽管喻灯大致猜出来了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还是得套两句话。
特战署里有保密条例,一般都是捂得越紧越好,对于卷入其中的普通人,特战署都是能瞒则瞒。柳舒垂下头,边收拾设备边想措辞:“那不是……”
“那就是鬼。”盛湙吊儿郎当地开口,他笑着问喻灯:“害怕么?”
喻灯:“……”
怕个屁。
柳舒急了:“队长!”
盛湙无所谓地耸耸肩,毋清似乎是被这坦然自若的态度镇住了,也可能是不想接着演了,也渐渐止住了哭。
喻灯从地上站起来:“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盛湙笑了:“想知道?”
喻灯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盛湙手上扬着一张纸条,喻灯模模糊糊看见几个字,似乎是什么“保密条例”。
盛湙笑着看向喻灯,眼睛眯起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喻灯走到盛湙身前,正要伸手去拿,那张纸条忽然被盛湙垂直举起来,衣服掀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喻灯现在的身高只不过到盛湙腰部,盛湙举起手臂时完全够不到。
盛湙手里夹着那张纸条,低头冲喻灯笑:“叫声哥哥就给你。”
喻灯:“……”
他妈的。
他别过脸,身上的戾气几乎能远程射杀几个鬼魂。他正想直接掠过作乱的盛湙出门,却偶然在瓷砖上看清了现在的自己。
模样最多只有十岁,五官还没长开,整张脸几乎没有棱角。但是偏偏这样一张温和到极致的脸,配上了喻灯这个冷淡的性子。因为眼睛很圆,不管看哪里都一派纯真,但是又满脸写着“少管老子”。
喻灯瞬间明白盛湙为什么这么欠了。
要是他碰见一个长相可爱但拽得二五八万的小孩,他也忍不住欠。
倒影中,盛湙依旧举着那张“保密条例”,劲瘦的腰线有些扎眼,他低头,就那么笑看着喻灯。因为瓷砖不很清晰,盛湙的人影微微有些扭曲,镜花水月,像隔了几百年光阴似的。
恍惚中,喻灯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一幕,不过那时他是高的那个。在很久之前的漫长夏季,那时他兴许还是人身,他手里高举着一串糖葫芦,硬是坏心眼地逗人。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喻灯已经记不清了。
“生气了?”
喻灯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默默地看着盛湙蹲下,那张纸条被他放在自己手心里。
……那不是什么“保密条例”,只是一张五颜六色的糖纸。
喻灯:“……”
哄小孩呢?
他伸手把糖纸甩了,径直出了门,留下盛湙一个人风中凌乱。
见喻灯出去了,毋清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路过盛湙的时候送他一个呲牙咧嘴的鬼脸,扔下一句:“谁让你欺负我哥。”
盛湙:“……”
江晓航忍不住笑:“这是咱们盛大队长的滑铁卢之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盛湙在特战署里凭着一张脸男女通吃,再加上他个人能力格外强,特战署内,上到领导,下到保洁,没人给他摆臭脸,几乎谁见他都是笑盈盈的。
——当然,除了医疗部的宋皓月。
不过那是因为盛湙自己作死,要是他能按时去医疗部,宋皓月也懒得跟他扯皮甩脸子。
在人际关系上战无不胜的盛队长,头一次被两个小孩扔白眼。
柳舒埋怨道:“队长,你当时真想告诉他俩啊?保密条例你忘了?”
盛湙看向门口:“小孩子而已,说了他们也记不住。”
许关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有人听见:“那俩真的是小孩吗?被饿死鬼抓住了都能没事?命也太大了点。”
柳舒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他想起在广场上看见的那个红色人影,心底有一下没一下地发慌。如果真是厉害的鬼魂,易容什么的也轻而易举。
江晓航挠了挠头,一般来说,他一个新人是插不上什么话的,但他还是开口:“我能看见怨气,那两个孩子,很……干净。特别干净。”
周身看不见一点黑气的那种干净。
只有无情无欲的才会这么干净。
盛湙挑挑眉,不置可否。
几人把二楼搜了一遍,除了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饿死鬼,竟然再没遇到其他邪祟。最要紧的是,那个饿死鬼也完全没了踪迹,仿佛直接消失了。
只有喻灯知道,他那一缕生魂,把饿死鬼身上的怨气压住了。
尽管再也没出现其他东西,毋清还是怕得要死,他缩在喻灯身边哆嗦。他身为一个鬼,其实压根没去过地府,也就是在人世间晃悠的多了,听了点阴曹地府的传闻。估计,连个同类的朋友都没有。
毋清人不人鬼不鬼,自成一派,害怕地合情合理。
筒子楼的构造是一个大大的“回”形,左右各有两个楼梯。人在里面转上两圈,经过无数个相似的黄色破烂木门,会有一种完全走不出去的错觉。
毋清猛然想起,下楼梯时,永恒的204……
他在心底悲哀地想,不会永远走不出去了吧?
身侧突然出现了一点莹莹的亮光,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在黑雾当中浮现,那东西周身的怨气瀑布似的流淌下来,不过片刻,地上就多了一层粘腻的黑水。它长满倒刺的舌头伸出来,差一点就舔到了毋清。
毋清吓得吱哇乱叫,张嘴又要哭。
喻灯忍他很久了,皱眉,手指上一缕黑气飞出去,顷刻间封了毋清的嘴。他不耐烦道:“嚎什么?”
毋清摇头晃脑,眼泪都快被憋出来了:“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喻灯:“……”
他往那边瞥了一眼:“别害怕,我召的。”
然后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么封口不太道德,毕竟毋清哭得梨花带雨的,他默默给毋清解除了禁制。
毋清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你召不会离远点召吗?离我这么近要吓死谁啊呜呜呜。”
说完,喻灯又把他嘴给封上了。
喻灯:“谁知道他会从你旁边出来,可能看你细皮嫩肉,喜欢你。”
毋清:“……”
两个小孩的叽叽喳喳,几个特战署的人完全没有听进去。
因为饿死鬼是直接从毋清身侧出现的,盛湙一个箭步把俩小孩先拉回来,接着随手拾起窗台上乱扔的扇子,喻灯眼尖,一眼瞥见上面还印着“长安驾校”的图案。
喻灯翘了下嘴角,盛湙这人还挺不挑。
盛湙骨感的手指横划过扇面,扇子刹那间被一团浓重的黑雾裹了起来,周围似乎还带着淡蓝色火焰。
他甩手扔了出去,嵌进饿死鬼的身体,接着反手抽出手/枪,连续三声枪响。
干净又利落。
那一点淡蓝色火焰却仿佛灼伤了喻灯的眼底,他足足愣了几秒,才从盛湙的手上转回视线。
喻灯拽着毋清,迅速翻过走廊的栏杆。
毋清是摔不死的,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跳楼,可惜他现在嘴巴上的禁制还没解开,只能呜呜地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喻灯拽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特意召饿死鬼出来,就是为了跳楼。喻灯灵识已经扫过整栋楼,这下面的怨气最为浓重,鬼打墙的出口往往藏在里面。
两人一头栽进化不开的黑雾中。突破鬼打墙时,空间和时间的割裂会让人的五感完全丧失,两人就这么毫无所觉地往下掉,掉了不知道有几层楼那么高,终于隐隐看见了点厂子里的灯光。
他们还是在筒子楼二楼,但刚才挥之不去的黑雾淡了许多。
五感渐渐回归,预想中猛然落地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喻灯好像被什么人护住了。
腰上一股酥麻,他睁眼,发现盛湙一手绕过他的腰抱着他,另一手扯着半死不活的毋清。
喻灯:“……”
等等。
他不是跳楼了吗?
怎么还在这个人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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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