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灯猛然咳呛一声,呛出一口血沫。他缓缓睁眼,首先看见的是盛湙剧烈起伏的胸膛,然后是他利落的下颌线。
盛湙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但看他的眼睛,又能从眼底看出几分欣喜和不安,像是猛然得到奖励的小兽。
喻灯伸手轻拍了一下盛湙的脸,他一眼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色广袖,心底闪过几分诧异,喘了口气,冷冷道:“放我下来,现在。”
盛湙低头看他,因为速度很快,喻灯胸前的衣襟隐隐有散开的趋势,能看见脖颈下面修长的锁骨,肌肤很白,几乎能看见脖颈下动脉里红色的血液。
盛湙深吸一口气,转回目光,用不可置疑的强硬口吻说:“你身上的窟窿还没堵住呢,老实呆着吧。”
内室里的新娘被激活,身上都带着强大的怨气,喻灯闭上眼睛,几乎能感觉到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巨大恶意。十八个新娘猛冲出来,一路打破外面的陶罐,无数沉寂千年的恶鬼被放了出来,张着獠牙扑向喻灯。
一个新娘刹那间闪到盛湙身后,怨气凝结成团,汇聚无数浓稠的恶意,他指尖轻微一挑,那团怨气直直朝着盛湙打来。喻灯刹那间瞳孔骤缩,电光火石之间,他凭空召出勾魂伞。
抬手一扔,伞面在盛湙身后猛然张开,无声无息的黑暗将两人笼罩。下一瞬,那团怨气被勾魂伞光滑的伞面反弹,一炮轰烂了光滑的大理石墙壁。
盛湙略微有些诧异:“你……?”
下一瞬,勾魂伞猛然闭合,伞尖只差一厘米就戳上了盛湙的颈动脉,喻灯朝空中伸出手,一股黑雾凭空而起,扼住了盛湙的咽喉。
他声音依旧嘶哑,胸部的窟窿还在往外滴血,尽管怨气已经帮助复原了一部分,但是杯水车薪。喻灯整个人像个一碰就碎的脆弱瓷器,但他语气冷硬:“我说过了,放我下来。”
喻灯手指微动,扼住盛湙咽喉的黑雾又收紧了一分,盛湙低头看他一眼,眼里盛满异样的情绪。
喻灯手指又动了一下,这个力度让盛湙脖颈上青筋凸起,喻灯喘息着开口:“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盛湙突然勾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抱歉了,下次再杀。”
下一秒,他手臂发力,搂着喻灯的腰,让他直接靠上自己肩膀。喻灯被他拦腰抱着,他正欲回头,一只手突然按上他的后脑勺,把自己按回盛湙的肩窝处。盛湙冷冷开口:“别看。”
喻灯感觉大脑中某根弦蜂鸣一声,那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从大脑麻到指尖。
盛湙抽出后腰的手/枪,对着前方汹涌咆哮的恶鬼开枪。恶鬼几乎贴到了盛湙脸上,但他眼都不眨,镇静地将子弹打空,空枪随手一丢,凭空化出银白的折扇,伴随着恶鬼颈骨碎裂的声音,扇面猛然打开。
恶鬼脖颈处喷薄出来的血液几乎溅到盛湙冷白的脸上,他用扇子稍微挡了一下,但还是有几滴血挂在盛湙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有种摄人心魂的美感。
盛湙眨了两下眼,血珠便扑簌簌地落到喻灯雪白的颈子上,盛湙伸出手指蹭了一下,在喻灯脖子上蹭出一道粉红的血线,他这才发觉,喻灯皮肤惊心动魄的凉。
喻灯没空理他这种“占便宜”的行为,轻微活动了一下手指,酥麻还没好转。抬眼,十八个新娘齐齐地站在原地,静静盯着他,片刻后,他们手腕齐齐甩动一下,手腕上银镯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喻灯心念如电,他挥手召出怨气想要暂时封闭听觉,但已经来不及了。声波以迅雷之势扫荡过来,途中无数罐体破裂,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盛湙的耳朵。
盛湙耳朵很凉,他一双手虚虚地拢上去,尽管并没有触碰,但他莫名感觉到盛湙的耳朵逐渐充血,热气扑到喻灯手心上。
喻灯:“凝神。”
他本就打算好用身体抵抗声波的爆炸,但下一秒,一股极其轻微的乐声笼住了他的听觉,那似乎是古琴声,乐声悠扬。除了那一抹琴声,里面还隐隐有清脆的铃铛声,格外清心。
喻灯初听到铃铛声的刹那,肌肉紧绷了一下,肩胛骨都凸起来,他以为是他的鬼玲。抬头,直对上盛湙的目光,盛湙轻轻开口,却听不见声音,只能分辨出口型:“没事的,别害怕。”
周遭一切都成了默剧,声波席卷整个空间,碰撞上墙壁,爆发出剧烈的爆炸。明明是格外轰鸣的场景,可喻灯只能听见那一抹清脆的琴声。
所有人都在寻找掩体,在这场漫长的追逐中,虽然盛湙承担了大部分攻击,但几个队员依旧狼狈。他们躲在墙根处,尽可能躲避爆炸带来的气浪。
盛湙弯腰护住喻灯,用后背挡住高速冲击的罐体碎屑,碎片的切面格外锋利,不过几秒,盛湙身上的衣服就被划得破破烂烂,无数细小的伤口从破口出绽开,又飞速愈合。
喻灯眨眨眼睛,心底逐渐浮上一丝莫名其妙,他不是被特战署视为眼中钉的通缉犯么?
如果刚才盛湙救他是害怕重要人物死了,那现在呢?仅仅是划伤而已,这个行为多余且没有必要。
但他来不及细想,爆炸的烟尘散去,几十双恶鬼的眼睛猛然出现在空中。这些是用人尸体炼的,都有着人形,也正因此,眼里的恶毒更加明显,几乎到了瘆人的地步。
它们从空中急速降落,天罗地网一般,罩住了正中间的两个人。喻灯咬牙召出最后一丝怨气,勾魂伞张开,想要抵挡一阵。下一瞬,勾魂伞却被一只手拎了来,那人松松地拎着伞把,似乎在掂量勾魂伞的分量。
是盛湙!
喻灯心底猛跳一下,勾魂伞其他人是用不了的,那是由他的怨气凝结而成,可为什么……
盛湙拎着伞,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身后猛然出现巨大的灵体,一身红衣的少年拎着一把锋芒毕露的剑,那颜色太艳丽了,几乎灼伤了喻灯的眼底。
盛湙本人却拎着勾魂伞,勾魂伞伞尖横划,背后的灵体也拎着剑划出去。剑气撞上大理石的墙壁,兴许是破坏了承重墙,地库半边垮塌了下去。盛湙嗤笑一声:“不二书院的房子也不怎么耐造嘛。”
来自盛湙本人的巨大怨气压下来,就算是天然对怨气迟钝的人,也感觉到萦绕在地库上空的那股威压。刚才还在呼啸的恶鬼被迫半跪下来,几乎以臣服的姿态看着盛湙。
盛湙猛然把勾魂伞插在地面上,右手抚过伞柄,他沉沉往下一压,勾魂伞猛然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白光。怨气又往下压了一层,盛湙却分毫不觉,只低头静静看着那把纯黑的伞,他笑了一下:“这是第二次拆万仁山了。”
万籁俱寂。
几乎所有恶鬼都被盛湙的怨气钉死在原地,原来还张牙舞爪的新娘重新被封闭五感,活死人一样呆愣着。盛湙抽回伞,淡淡安排了其余几人一句:“收网。”
他拎着勾魂伞走回喻灯身边,一步一步走得格外郑重,像是走向他的未来。
——这便是喻灯昏迷前所看到的全部了。
记忆中各种碎片朝他纷至沓来,其实,他在地府的经历乏善可陈,几乎是同一天重复上万遍。捉鬼,审讯,再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恶鬼的揣测和辱骂,内心毫无波动地上刑。
但他突然从这点乏善可陈中捕捉到了其他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他在地府任职的第多少年了。
阎王穿着一身格外骚气的鹅黄长衫,他乌黑修长的长发在脑后半挽了一个髻,发髻中间插着一根判官笔。脚尖点地,轻巧地从威严的阎王座上下来,落到喻灯跟前。
阎王微微弯腰,手里捏着一支白玉长笛,轻轻抬起喻灯下巴,轻佻地说:“美人,你前世的业障太多,要不你把之前那个人忘了,从此跟着我?”
喻灯挑眉看他一眼,打掉他手上的笛子。阎王收了手,懊恼地笑了一下。
喻灯潜意识里猛然意识到,阎王那时的话不是询问,而是告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阎王封了他所有前世的记忆。
多年来一片黑暗的记忆宫殿隐隐露出一角——
小男孩穿着粗布麻衣,最多只有五六岁,跪在一片灵幡之下。他睁着懵懂的眼睛,慢慢啃手上邻居大叔好心送来的馒头。
这场丧礼只有一片灵幡,没有丧乐,甚至没有哭丧的人。只有喻灯一人跪在地上,独自面对草席裹着的两具尸体。
有人朝他走来,记忆里,喻灯只看清了那人下半张脸,是张温和的脸。那人嘴角抿了抿,朝喻灯伸出宽厚的手掌:
“孩子,要来渡生么?”
——
柳舒几人清理完战场,回来一脸悲愤地跟盛湙报告:“尸体太多了,而且身上都被不二书院下了蛊,在这没法清理净化,必须得带回署里。”
盛湙点点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这么多,我们几个人背回去么?”
柳舒:“……”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盛湙想着,目光偶然瞥见喻灯腰间的鬼玲,他暗自说了一句什么,俯身拿起靠在一边的勾魂伞,走到地库中间,目光从勾魂伞那根莹白的伞骨上一扫而过。
他低声说:“试试吧。”
盛湙闭上眼睛,右手紧紧握着勾魂伞,左手向前平摊出去,轻声道:“去吧。”
银铃一声响。
无数鬼魂都争先恐后地钻进盛湙手掌里,柳舒感觉到一股清气萦绕在四周,而这股清气就来自于盛湙的体内!以往特战署净化鬼魂,都要用符纸一张张净化,但盛湙,俨然成了一个行走的净化仪!
还是个不需要找财务科批经费的净化仪!
鬼魂消弭,阴气皆散,数百被困在不二书院地库内的鬼魂齐齐往生。
柳舒在刹那间想起两个字——
渡生。
几人从看到盛湙背后灵体的刹那,就认定盛湙不是常人,尽管盛湙平时脾气格外好,但这时候,愣是没人敢提。
许关偷偷瞥了靠在墙上的喻灯好几眼,最终还是拿起电话,一个电话拨到了宋皓月那里,还没来得及接通,就被走回来的盛湙一把把电话抢走,他利落地摁了挂断键,笑眯眯地说:“想说什么?”
许关又看了喻灯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上报署里……”
“署里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而且你们没发现,自从这个人出现之后,署里对行动部的资金投入足足翻了两倍?这哪里是通缉犯,这是行走的财神爷!”盛湙语气格外不正经。
许关有点胆怯,但还是尽可能保持镇定:“可是,他身上怨气很重……虽然他是个人类,但是如果是普通人,被怨气入侵到这个地步,早就成为恶鬼了。”
“不必说了,把今天的事都捂好了,如果谁透露出去半个字,”盛湙眉头轻微皱了一下,他顿了顿,“特战署就不用待了。”
许关:“队长……”
“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左右特战署的能力么?”盛湙偏头,近乎于认真地问。
柳舒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队长,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盛湙一改语气,春风化雨地回:“当祖宗一样供着。”
柳舒:“……”
这说的是人话么?!
他听不下去了,转身拎起医药箱,去给还昏迷在地的喻灯包扎。他咽了口唾沫,大概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佬级的人物,手有点抖。
柳舒刚要解开喻灯胸前的衣襟,盛湙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了医药箱,压低了声音:“手抖什么呢?宋皓月就这么教你的?”
柳舒自觉地让开了位置,叉着腰看着他们队长表演。
盛湙屏住呼吸,缓缓解开喻灯衣服的前襟,前襟几乎被血和冷汗濡湿透了。他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好几次,指尖都要触碰上喻灯苍白的皮肤,那种若即若离的触碰感,几乎让盛湙头皮发麻。
柳舒笑了一下:“队长,你还不如我呢。”
盛湙:“……”
他转过头,呵斥一句:“别看了,快滚。”
柳舒忙不迭跑了。
喻灯右胸口处的窟窿以及在缓慢复原,但是这时候看上去还是惊心。盛湙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覆盖上去,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注入,他看见喻灯渐渐生长出新的皮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喻灯是被胸口处的酥麻感弄醒的,他眼神还未清明,下意识朝右胸口处抓了一下,猛然抓住了盛湙的指尖。
盛湙:“……”
他屏住呼吸,调整一下姿势,用膝盖挤开喻灯双腿,就半跪在喻灯两腿中间,手掌轻轻地覆在喻灯心口处。喻灯穿着一身红衣靠在墙边,微微裸露着上半身,捏着另一个人的指尖。
轰——
倒塌的石壁被人一炮轰开,宋皓月带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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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