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钟后,盛湙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他里面穿的衬衣还在滴水,但他完全顾不得擦,卷到柳舒身边,他呆呆立在那,宛如一只刚出水的水鬼,就差头上两根草。
此时“水鬼”直勾勾地盯着柳舒。
柳舒正忙着给其他几个人做检查,猛一回头,冷不丁对上盛湙怨气十足的脸。
柳舒:“我操!”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手就要往盛湙身上扔燃烧符咒,盛湙一把把柳舒的手钳住,阴阳怪气地开口:“财务科规定,合理用途外的消耗都要行动部自己付钱,你觉得袭击队长算是合理用途吗?”
柳舒:“……”
“队长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他连忙把手里的燃烧符收了,一脸悲愤地说,“我觉得袭击队长不算,但是袭击突然出现的盛湙队长算!”
盛湙没跟他计较,站在原地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金毛甩水似的。他边甩边问:“人呢?!”
柳舒支支吾吾地说:“走了。”
盛湙又要暴起,柳舒连忙把他按住,他解释说:“我们当时遇见了水鬼,是那个呃、前辈救了我们,但是他好像不想露脸,我们当时都晕了。”
盛湙古怪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舍得救你们?不舍得出来救我?”
是看我太强了,不值得救?
还是这群小队员太弱鸡?
然而无论哪个解释,都不能打消盛大队长心中的苦闷,他委委屈屈地在心底盘算。
柳舒冷不丁地听见他们一生不肯服输的盛大队长来了这么一句,手里的医药箱都吓掉了,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盛队的生命体征,暗暗揣测道:“也没有被鬼上身啊,设备坏了?”
喻灯为了隐藏自己,最后也跟着一起躺了下去,此时身上也全是水。但莫名的,并不显得狼狈,反而给他身上增添了些许脆弱感,就像一碰就会碎的琉璃。
他听到盛湙这边的谈话,远远挑起眼尾,看了盛湙一眼。
盛湙目光恰好跟喻灯撞上,相触的刹那,盛湙莫名从他眼底读出了“一言难尽”以及“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的情绪,但他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接着拷打柳舒。
盛湙:“你碰见他几次了?”
柳舒摸着下巴盘算:“两次,第一次就是在大门口,他还叮嘱我们不要进来。这么说的话,那位前辈,也算是救了我们两次了。”
然而,他没看到他越说盛湙脸越黑,最后阴沉地几乎能把柳舒生吃活剥了。
盛湙提溜起柳舒的后领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跟着你们走,我就不信遇不到。”
柳舒:“……?”
这什么情况?
他试探着问:“队长,你愿意出去了?”
盛湙舔了一下牙尖,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身后整栋楼,他散漫地说:“里面没事,连怨气都轻了很多,所以我怀疑……”
“怀疑什么?”柳舒接着问。
“我怀疑我们当中有人被盯上了。”盛湙笑着看向柳舒,明明是格外吓人的话,他却笑着眯了眯眼睛。
柳舒:“……”
喻灯听见这么一句,低头勾了下唇角,很明显,这栋鬼楼背后的人盯上的是他。要不然怎么会他走到哪哪里冒鬼魂,还有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水鬼主动爆出来“反无常基金会”。
他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清场,幸好那个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队长总算愿意出去了,他心情愉悦地笑了一下。
就是那笑太阴森了,给偶然抬头看他的毋清吓了一跳。
一行人终于走到鬼楼大门,喻灯慢慢跟在后面,柳舒正要踏出门槛,盛湙却突然拽住他手臂。
柳舒懵懂地转回头:“怎么了?”
盛湙一抬下巴:“自己看。”
外面是黑黢黢的深夜,厂子所处的地方太荒了,这附近几乎没有居民楼,全是荒山,除了厂子内探照灯的灯光,再也没有其他光亮。
从这里看出去,广场上面静悄悄的,不时有电流闪过,那是那些废弃电子最后的回光返照,柳舒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异常,回头问:“电子厂不都是这样的么?”
喻灯看不下去了,他嗓音又冷又低,带着揶揄的口吻:“原来贵署所谓的接应,是指八百里都看不见一个人。”
柳舒一拍脑袋,对啊,人呢?!
他这才感觉出来前方的黑暗似乎带有浓稠的恶意,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有人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直直迈过门槛。
是喻灯!
喻灯路过他时,还不轻不重地撂下一句:“你们队长就是这样教人的?”
柳舒感觉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特意说给盛湙听的,他委屈地看了盛湙一眼,小声说:“盛队,他骂我……还骂你。”
盛湙没有回头:“主要是骂你。”
柳舒:“……”
盛湙和喻灯一起迈过门槛,低声试探:“这些东西,是来找你的么?”
喻灯踏入门槛外的黑暗,他耸耸肩:“谁知道呢。”
在两人一齐踏出去的刹那,筒子楼的大门突然变了,那分明变成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柱子上漆着红漆,尽管有些许斑驳,但是依旧掩盖不出当年华丽的色彩。
门楼上,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招牌,上面写着四个格外张扬的大字。
——不二书院。
喻灯盯着那个招牌,愣了下神,低低念出声:“不二书院……好名字。”
毋清却仿佛平白见了鬼,他拽着喻灯衣服下摆,示意喻灯弯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不二书院,是当年渡生一派的死对头!渡生主管送世上死去的鬼魂往生,而不二书院,则是下蛊绊住那些鬼魂,让他们全都为自己所用。”
喻灯挑了挑眉:“那也就是说,不仅是渡生的对头,还是地府的对头?”
毋清摆摆手:“那时候地府不管人间,全靠渡生,地面上的事爱咋咋。”
喻灯想起那个甩手掌柜一般的阎王,笑了。
毋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懵懂地问:“我怎么感觉那些东西也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反倒像是冲着渡生,但渡生全都死绝了啊!”
江晓航身为历史系大学生,看到牌匾的瞬间就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念完他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疑惑地自言自语:“好像在哪见过……古籍部是不是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柳舒脸色有些难看,一五一十地说:“是咱们祖宗的冤家……不二书院医馆发家,二代家主燕泽于万仁山建立了不二书院,明面上是说传习医术治病救人,实际上那些病死的病人全都被下了蛊,魂魄被捆,外表与常人无异,必要时却能为不二书院所用。”
“几次争斗之后,渡生一派人丁寥落,传到最后,就剩下一个人,名叫晏楚昀。据说,他害人父母,手刃师姐,驱逐兄弟,见死不救,还在身边养了一堆小鬼。但最后,也是他一手杀上了不二书院。”
喻灯静静听着,忍不住出声:“然后呢?”
柳舒开口:“然后……”
盛湙皱眉,他看着“不二书院”四个大字,眼里流淌过某种格外微妙又复杂的情绪,他呵斥一声:“少把家事给外人说。而且,几千年老掉牙的历史,原貌又能有谁知道。”
柳舒也觉得说得太多了,他摆摆手:“记载丢失的太多了,只知道这位前辈最后身死魂消,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喻灯饶有兴味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毋清:“你知道吗?”
毋清也摇了摇头:“他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更别说结局了!关于渡生的那点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你看我像活了几千年的鬼吗?”
喻灯上下打量他一眼:“也是。”
毋清:“……”
他怎么感觉喻灯的眼神这么嘲讽呢?
这里好像是万仁山的脚底下的山门,幻境里的场景变化格外不讲逻辑,他们仅仅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山峰。不二书院气派的建筑展现在眼前,亭台楼阁,依山傍水,主人一定是个非常有格调的人。
江晓航努力回忆起他初入职时翻过的古籍:“我记得当年,不二书院在世人眼里地位很高,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渡生就不被世人所容,几乎人人喊打。”
喻灯蓦然想起毋清跟他说过的话。
站在生死边界的人,晦气。
如今看来,倒也不一定仅仅因为此,不二书院反而是更大的原因。一方让人活,一方带人走,两相对比起来,渡生的名声自然一落千丈。
几人从正门进去,挨个排查之后,在院落的井里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杂草丛生,下面时不时传来阵阵腐臭气,往里走,能看见一个格外宽广的密室,密室完全由大理石搭建,光滑地能够照出人影。
地上摆满了瓶罐,罐口都被木头塞子塞着。
毋清身上衣服太过臃肿,他走路又不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头差点摔进罐子,谁知道眼前这个罐子没盖帽,他猝不及防地和里面的东西来了个脸对脸。
毋清:“我操!”
那是一道被困在里面的鬼魂,形容枯槁,满是戾气。
一旦放出来,毫无疑问,定能成为为祸一方的恶鬼。
有人单手抓住他脚腕,拎扫把似的把他拎出来,喻灯又好笑又无奈的声音响起来:“你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还要我教你怎么走路么?”
毋清没空跟他贫嘴,指了指身下的罐子。
喻灯看见里面的东西,眼神明显也变了一下。
盛湙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堆小传单,毋清抬起眼睛,倒着看传单上面的字。
“溪城男科医院,专治不孕不育!圆您的爸爸梦!”
“想拥有胸肌腹肌臀大肌吗?海纳健身房,应有尽有!”
“专升本考试不用愁!来这里,我们为您保驾护航!”
毋清:“……”
他又看了一眼盛湙,外表正常,体格正常,年龄正常,一不生娃二不升学的,这些发传单的是怎么把盛湙当成潜在用户的?!
盛湙没看见毋清一脸鄙夷的表情,他把手里的小广告团成一团,塞住了毋清身下那个罐子,语气轻松:“看来我们这是进了不二书院的地库了。”
罐子里的东西,就是不二书院豢养的鬼魂!
柳舒打上了手电筒,灯光一扫而过,他余光中间捕捉到了墙壁上一副淡黄的古画,走近了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动静大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画像上是个极其俊美的年轻人,眼尾微微下垂,面相格外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画师偏偏要在周围画上青面獠牙的恶鬼,连带着中间的青年也沾染上了恶鬼气。
右下角标注着画中人的名字。
——晏楚昀。
这便是那位杀害师姐,驱逐兄弟,罔顾人伦的前辈了。
盛湙看着那幅画像,睫毛抖了抖,他突然伸手碰了那画像一下,手指极轻地扫过画中人的眼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不像。”
声音极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喻灯听见了,他眼尾挑了挑,疑问道:“什么?”
刹那间,盛湙就收回了手,摇摇头,对刚才的呓语闭口不谈。
柳舒缓缓说:“前辈看上去,也不像是记载中的那种人啊……”
喻灯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可笑:“看面相哪能看出来什么,算命先生还看不准呢。”
盛湙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隐隐缠绕着戾气,他迈开步子,径直往里走去,声音冷淡地扔下一句:“你还是装小朋友的时候面相可爱。”
喻灯挑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盛湙眯着眼睛看他一眼,突然,喻灯耳边炸起了盛湙的声音,他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嘲讽意味:“你见过他么?”
喻灯心说难不成你见过?
他又恍然想起识海里见到的盛湙生魂的模样,一身红衣,格外少年意气。那种生魂,绝对不是现代人有的,盛湙可能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只不过特战署里没人知道罢了。
说不定盛湙还真见过。
盛湙扔下最后一句:“墙上的画像,连他一分神色都画不出。”
一直吊儿郎当的人正经严肃起来,说的话几乎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喻灯看着盛湙挺拔的背影,莫名愣了会神。
他想,一分神色都画不出,那位晏楚昀,能有多绝色呢。
毋清看出喻灯情绪不对,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喻灯摇摇头,跟在盛湙后面走进内室。内室里燃着长明灯,暗绿色的火焰映在大理石墙面上,粗略扫过一眼,整个内室竟然烧着十七八盏。
每盏灯旁边都立着一个人形雕塑,表皮冷白,合着眼睛,表情格外沉静。
毋清好奇地过去看,甚至轻轻上手戳了一下。雕塑皮肤格外软,带着滑腻的质感,他回头朝喻灯看去,余光却刹那瞥见了什么东西。
雕塑的大动脉突然跳了一下,透着暗绿的灯光,还能看见里面涓涓流动的血液。
这些东西不是雕塑,是不二书院炼出来的人!
整整十八个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长明灯边,惊悚地是,他们的脸都一模一样!年轻,漂亮,剑眉星目,但右眼下面却长了一颗温柔的小痣。若是还活着,必定是个格外惹年轻女孩喜欢的少年人。
更恐怖的是,他们身上齐齐穿着喜服,肩披霞帔,头戴凤冠。喜服穿在他身上,竟也不显得女气,更衬得他漂亮。
这么十八个不死不活的“新娘”,就这么齐齐守在不二书院的密室里。
喻灯伸出手碰了一下,刚刚触及到新娘表皮,一股异样感传来。
他的怨气竟然被眼前的新娘吸进去了!
好像启动了什么激活程序,十八个新娘齐齐苏醒,混乱的听不清的呓语在他耳边炸开。
“你还记得吗……你怎么有脸来……”
“他是,难道我就不是么?”
“你当时为什么要走!你凭什么,那可是……”
喻灯勉强站住了脚跟,抬眼,新娘齐齐朝他扑了过来,头上的凤冠的珠串叮咚作响。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突然从背后穿来,直接穿透了他的后心。
血腥味堵住喉咙,凭着某种身体本能,他周身怨气陡然暴涨,护住了刚才被穿透的窟窿。
五感都很模糊,一道天光斜着照进他的眼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跪在地上了,压制住他的不是新娘,而是某种从他心底里爆发出来的怨气。
那些怨气虽然来自他自己,却像把双刃剑一般,直直穿透他的心脏。
身边有人一把搀起他,刚才还吊儿郎当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严肃无比:“麻烦了,快走!”
盛湙直接把喻灯打横抱起,加快步子冲出了内室。
出内室的时候,他突然被不高的台阶绊了一下,抱着喻灯的手臂也止不住的发抖。
喻灯外表的伪装已经掉了,就穿着一身恶鬼相的红衣,闭着眼睛靠在盛湙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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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