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空大的话她当然知道,但是觉得这话太虚,于是摸了摸鼻子全当没太当回事。
玄冥搁下了茶盏看向她道:“你知不知道做官的要考试?这考试又考的是个什么?”
她当年书读得太少,来玄阴宫之后读的书也并未涉及这个,便摇了摇头。
玄冥便又将头扭回去,道明便再为她解释了一通,其中重点说:“地藏菩萨的教义占其中三成,若考的是各阎王殿的官,更是占了五成。”
这事儿倒是同她息息相关,她当年还在孟婆那儿熬**汤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十阎王殿捞一个小官做做,奈何还没捞到就来了玄阴宫。
她打算离了玄阴宫之后照旧去十阎王殿那儿捞个官做做,待攒够了钱就出去游玩。如此看来地藏菩萨的教义的确很重要,那么她须好好学一学,这下子她可是高兴了,去地清宫学个一百来年,她岂不是将这些东西学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还愁没个官做?
孟元美滋滋地而又兼带着掩饰了一下自己心绪地应了声,玄冥道:“别高兴的太早,这一去可不如在玄阴宫轻松,届时明镜法师会一一指点你。三日后,让道明和曲言送你去地清宫。”
地清宫位于第十城外的往生海中央一山上,须乘舟渡过去。
此去地清宫唯有一舟能渡,这舟极大,舟上有楼阁七层,每层的檐角之上均悬着一串引魂铃,铃下坠着一个白纸灯笼,灯笼里泛着幽幽青光。
忘川最终流入往生海之中,它离彼岸花海近,孟元却从未踏临过海岸,因为这儿太过阴森了。
她是在奈何桥上供职的,同各种形形色色的鬼魂打过交道,但这些鬼魂尚未脱了人界记忆,还留着点儿人气,这便是不可怕的。前往往生海的鬼魂与旁的不同,其中很有说头。
孟婆曾经说凡是在人界有了重大冤屈而不愿重入轮回的,均由这一舟渡到地清宫里,在地藏菩萨的佛像前听经受了超度,再在往生海上飘摇着直到解了心中的冤孽,方才由舟渡回第十殿重入轮回。
这些心中有着冤屈的鬼魂,即便不伤人,却也是阴气最重的。
连忘川水和彼岸花香都掩盖不去的伤痛,只有到地藏菩萨前才能得到感化。孟元站在那舟前低低地吸了一口凉气,那舟极破旧古老,舟身上还有些潮湿而青到发黑的水草,楼阁上随风摇摇晃晃泛着青光的灯笼在这不见天光的往生海上更送来唯一的光亮。
这儿,实在有点瘆人。
这一趟不独载他们三人,以及有些乘客上了舟,那是排成一列长队的鬼魂,魂魄已经轻飘飘到几近无形而透明,它们的外形相仿,头均是低低地垂下来,不知循着什么指引一个接一个地登上了舟去。
孟元有些怯地向道明和曲言近了一近,这些鬼魂虽不伤人,但同它们一道乘舟过去,总觉得哪儿有些怪。
往生海上渺渺茫茫,平静的水面下是涌动的暗流。楼阁内的鬼魂静静地坐在那里,白灯笼中的青光越发的亮,因这舟行一个时辰便将到地清宫,孟元宁可在外站上一站,也还是不敢进那楼阁里。
巨舟破水缓行,大抵过了两刻的时候,海面上半空中渐渐地多了些光点,有红有白。
行得近了,孟元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些灯笼。
道明道:“凡鬼魂在地藏菩萨坐下得感化者,皆入往生海中觉悟,其魂魄寓于一灯笼之中,得感化者为红,到了时日时魂魄便随这舟离开。凡经指点仍执迷者,其灯笼为白,五百年后魂魄消散于往生海中,元神溃灭,永不入轮回。”
海上悬着的灯红白交错,白灯笼并不少。
孟元回头望了一眼楼阁之中安静无声的鬼魂们,喃喃道:“人界的冤屈竟这么多么,执迷的人,竟也这么多么。”
话语刚落,身侧的一个白灯笼便顷刻间灭了光,随即有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又在风里消散,那灯笼便落到水面上,渐渐地被冰冷黏腻的海水吞噬了,孟元怔了一怔,随即沉默下来。
曲言见她若有所思,便出言替她解道:“人界的苦难不尽,所以地藏菩萨才发了大誓愿,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次帝座让姑娘来此的意思,也是让姑娘好好悟一悟地藏菩萨的教诲。”
孟元听他说出如此老成的话,不由得觉得有趣,调笑道:“你可没比我大几万岁,竟也能将菩萨的教义参得如此通透了?”
曲言脸一红,道:“那、那也不能说通透,只是、只是我好歹还踏踏实实地读了三万年的书的...”
他们这些能入玄阴宫侍奉的,皆不是普通的宫人,均是封了品级有官衔的。
孟元挺羡慕他们小时候能踏踏实实读下来这么多年书,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能跟在玄冥身边做这么多的事情。她没有忘记自己从前想做的事儿,是为冥界百姓造福,如今不说造福了,自己能囫囵个地活下去已经是不错。
现在想来去地清宫里待上这些年,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
道明道:“曲言的话说得不错,姑娘天资卓绝,帝座的意思是日后姑娘离了玄阴宫,入朝为官才是最好。所以让姑娘这些年潜心研读地藏菩萨的经文,日后做官时方才能以此为道做个好官。”
孟元眨了眨眼,问道:“那我入朝会做什么个官?”
道明颔首道:“帝座未曾明言,还须看姑娘自己。”
看她自己么,除了去十阎王殿那儿做个小官,其他的她想不出什么,便问道:“那你觉得我若是做官了,会做个什么官?”
曲言连忙道:“不若和我们一同在帝座座下,这样你也不用离了玄阴宫了。”
孟元讪讪笑了一下,要是让她一辈子都在玄冥身边待着,那她还不如回奈何桥上熬**汤算了。
道明沉着声道:“无论做什么,帝座便是希望姑娘能为冥界众生乃至六界带来福祉。所以...”
道明又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通地藏菩萨的教诲是如何如何的要紧,孟元摸了摸耳朵,觉得耳朵听得快要长茧子了。
管他呢,只要能有个正正经经的不在玄冥身边的官做,便是实现她的心愿了。
巨舟在抵到山体的那一刹那震了一震,腐朽古旧的木板似是承不住力地发出吱呀的颤动声,几块黏附在上面的水草震得脱落下来,掉到深如浓墨的海水里。
孟元扶在栏杆上的手紧了一紧,生怕这舟哪块破了缺了在此地沉了。舟上载着的鬼魂又如登舟时那般地从楼阁之中鱼贯而出,无言着排成了长队。
地清宫建在山脚,这儿的岸上没有平地,临岸便是一阶阶干净不染尘灰甚至能反射出光亮来的石阶,从这些石阶逐级而上就是地清宫威严耸立的宫门。
那些鬼魂徐徐下了舟,踏过无浪的平静海面,甫一登上石阶便一个接一个的消散了身形,化作一颗颗并不明亮的光团,逐一向上飘散去。
沉重的朱红宫门徐徐打开,放这些受了无尽冤屈而不得转世的鬼魂进去受菩萨的感化,在宫门开启的一刹那,孟元听到了厚重有力却缥缈遥远的诵经之声。
孟元亦下了舟,一步一级地踏着石阶向上。下边临海的石阶被偶尔漫上来的海水打得湿润,留下些扭动缠绕着的水草,而向上的每一级却十分干净,眼见的是日日有人打扫的。
石阶共一百零八级,他们踏上最后一级的时候,方才迎接完鬼魂而关闭的宫门再次缓缓地开启,那虔诚的诵经声便能听得越发清晰,穿过宫门迷漫着的白烟似一片极淡的云雾散开,孟元随即便闻到一股香蜡纸表燃烧着的独特的味道。
从不知何处突然现出一个着土色僧袍的僧人,手上捻着一串极长的佛珠,站在宫门中央合掌向他们施了一礼,口中道:“阿弥陀佛,请问三位施主缘何而来?”
道明解下腰间的刻着北阴大帝座下使者的那块玉牌,僧人看了之后神色并不有所改变,合着掌微微地倾了倾身子:“帝座只吩咐孟施主一人入地清宫,还请二位使者先行离去。”
背着包袱的曲言不满道:“帝座命我们二人将孟元姑娘送到地清宫,这儿还有她随身的物件,还请师父通融通融,让我们将这些送入姑娘的厢房里去。”
僧人目光不移道:“帝座只命二位送至地清宫,未曾言进宫中。地清宫乃佛家重地,还请使者见谅。阿弥陀佛。”
曲言有些担忧地瞥了孟元一眼,仍想争执一番,道明拉住他向那僧人合掌道:“既如此,我们便不入宫了。孟元姑娘乃玄阴宫中任要职者,还请师父转告明镜法师,请法师多加担待。”
僧人闭目道:“地清宫中人鬼众生皆平等,对旁人如何,自然对孟施主如何。”
曲言脸上眼见的不快,孟元急忙将包袱从他那儿抱到自己怀中来,然后恳切地同他们说了些在这儿肯定过得挺好的话云云,将这面色有些冷的二人催促走了。
沉重的宫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阻挡了往生海上海水的潮湿咸腥。
待那宫门闭上,僧人方才道:“孟施主,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