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月跑在最前头。
她的枪上了膛,一步迈上三个台阶地往四楼爬,不带喘的。
在看到抱头蹲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缓步台上的几个人时,她心头咯噔一下,猛然抬头看去,便见血已经悄然沿着楼梯流淌而来,一小股血漫出楼梯边沿,形成一小根血瀑布,她听到跟在后面的人里有人骂了声‘我操。’
楚新月心脏砰砰砰直跳,她连忙爬上四楼,看了一眼成半圆状倒地的4具尸体,再顺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弓起身将枪举在胸前进入备战状态,沿着走廊往里走去。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大敞着,远远地泄出来一片暖黄色的光。
楚新月加快脚步,刚在门口停下,目光一定,坐在厂长办公室接待室的茶几上的杨思珈便举起枪。
咔哒两声,她上了膛。
她的面色如死水般平静,眸子里的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一个点上,不被任何动作和外物影响——如果没有角落里那盏落地灯的话,那这点光就没了。
楚新月看着她,缓缓放下枪,举起手,温声道:“杨思珈同志,我是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楚新月,我来救你了。”
杨思珈也‘看着’楚新月,半晌,将两把枪都扔到地上:“在我男友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以。”楚新月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人止步,继续弓着身小心翼翼地朝杨思珈走去,用脚把两把枪踢开捡起来后,侯在走廊里的人才涌入。
楚新月总算松了一口气,扫视屋内一圈。
最长的沙发上躺着输着血的时问,血袋挂在衣帽架上。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段成天。
楚新月又看了一眼时问,试探着问:“这血是……”
杨思珈摇头:“等我男友来。”
“你怎么采的?”
杨思珈摇头:“等我男友来。”
“好吧好吧。”楚新月妥协地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下属把时问抬上担架。
杨思珈连忙起身跟上,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段成天的尸体:“她和我们坐一辆车吗?”
“要放进裹尸袋里。”楚新月说:“用单独的一辆车。”
“好吧。”杨思珈继续跟着时问的担架朝外走去。
“给她换件衣服。顺便问问卫健局那边,这种情况要不要补报告。”拉着跟在杨思珈后面护送的特警叮嘱了一句,楚新月又凑近身侧的下属,低声道:“她男朋友还有信儿吗?要是不来那不是完球了吗?看这状态得心理疏导几天才能开审哎……”
“放心吧啊。”下属专心拉警戒线:“7点26就落地了。这个点早出机场在高速上了,人家直奔咱们单位。”
“没提分手?”
“对啊!市长亲自去接的机,阵仗大着呢。”
“嚯。官二代啊?”
“不是。做生意的。听说巨有钱。”
“招商局又要乐开花喽。”
“人家乐,咱们哭。”
“啧。接着抓人去了。”
*
齐涵和真州市长在孟序回家的航空公司,共序航空在真州机场的办公区会客厅做了简短会谈。
齐涵开门见山,和他讲明,经伦会来真州开设分公司,助力真州市政府,实现去年底最新出台的未来五年发展战略目标,但前提条件是涉及杨思珈的案件,要引渡回俞宁江华区法院审理,市长一口答应,齐涵便约定过几日再让项目组带着详细策划上门详谈,便和市长道别,继续赶路。
在离市公安局不到10分钟车程时候,齐涵接到楚新月的来电,说工厂死了5个人,经过现场勘察和分析后判定,其中4人是杨思卷所杀,杨思珈的同伴段成天为她挡枪而亡。杨思珈没有中弹,但因为她采了400CC的血为时问紧急输血,有轻微头晕和低血压,在将她接上警车后,医生为她打了点滴,暂无大碍。问题主要出在心理上,精神较为涣散,交谈无应答,希望齐涵见到她后,先不要提工厂里的事。
齐涵挂断电话,良久无言。
他不停开屏锁屏,看着25号从医院回家路上的那天,杨思珈陷在座位里,宝贝又得意地把那封装裱进相框里的情书抱在怀里,乐呵呵看着他时抓拍的照片设的手机壁纸,心里有一根绳越拧越紧,泛起的刺痛从心口一路蔓延而上,很快覆盖住整个头颅,再继续沿脖颈侵蚀而下,最后覆盖全身。
片刻之间,他便痛得满头都是汗,一片猩红的眼前开始有模糊的零碎的记忆不停闪现。
“我会带走她。”
“你以为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你、你没死!”
“诺,就是那个!剪朵拉头都那么漂亮!听说让换了玻璃和灯,重新粉刷了一遍墙就了事了,通报都没下。”
“你骗我,她有男朋友了!”
“我刚刚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你听清叫什么了吗?”
“不打个招呼吗?”
“高总,前几天投决会上那个审计师全名叫什么?”
“另外3个人?我哪顾得上看另外3个长什么样啊!”
“商循哥的女朋友也很漂亮。”
“别让我就这么走了,没人帮她的,没人帮她的!”
齐涵对此行做了最坏的打算,带了一堆人,包括朱医生。
在飞机起飞后,朱医生就注意到齐涵状态不太对,用微电流头部按摩仪给齐涵做了个简单的物理治疗,勉强让他睡了半个小时。
眼下他佩戴在手腕上的脑电波检测手表向朱医生的APP返还异常数据,朱医生连忙从后座探身上前来问:“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没事。”齐涵摇摇头,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车便在市公安局的办公楼外停下。
齐涵快步下了车,在一堆人的陪同下快步上了台阶。
齐涵步伐匆忙,在二楼休息室门口却猛然停下。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坐在排椅上,专注地打着游戏的人半晌,才轻轻开口:“乖乖。”
杨思珈打游戏的手一顿,扭头看过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骤然腾起水雾,委屈、后怕、不安也在顷刻间击破她麻木平静的情绪,她扔下手机,五官拧起,眼泪啪嗒啪嗒掉着朝齐涵小跑而来,钻进他怀里,哭嚎了半晌,才哭诉道:“我搞砸了。乖乖。我搞砸了。老段死了……时问还没醒过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别担心。”齐涵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其他的,我都会帮你处理好。”
在看到她的瞬间,齐涵便确定了一件事——她根本不怕。
之所以装出一副应激麻木的样子,说在他来之前一个字都不会说,不过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梳理前因后果,盘算好该怎么引导追查,该怎么填补逻辑链上的漏洞,应对好接下来的审讯。
看她打游戏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已经想好了。
齐涵也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决定了。
只要不是她动的手,以后,都不再干涉她。
这张网束缚住了她的一切,将所有负面、阴暗的东西笼罩在她周围,只有被她亲自撕破,她才会往岸上游,不会落进新的网里。
陈文藻的那通电话打给了齐谨律,告诉齐谨律他拿到了一些遇霖的财务数据,要移交经侦,需要商业庇护的时候,希望经伦提供帮助。
挂断电话后,陈文藻笑了一声,主动解释:“算是为你和杨清逸的对决做准备。”
见齐涵愈发困惑,陈文藻又道:“因为不管你和杨思珈在不在一起,你都是要被杨清逸报复的。你或许不知道,你父亲让杨思珈转学的根本原因,其实是防止杨清逸打着学校、杨思珈、学生家长的旗号找你麻烦,把你支回家后,他和杨清逸谈判,为你争取到了几年‘延后处理’和他恩怨的时间,在你因为苏骆夫妇那几款小游戏找上门之前,他每年都要处理杨清逸非常多的小动作,他本来也不想让你掺和进来,但既然你决定要亲自处理杨思珈的事,就交还你处置了。遇霖牵涉的官员和企业实在太多,最后一定是由官方裁决处置,他既然交给你处置,肯定也要把用得到的资源和人手转交给你。作为你父亲安插在警局的‘线人’,持续跟进遇霖的犯罪活动,和做我的工作并不冲突,我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得罪你家。”
“但是,只限于你。”陈文藻脸色一变,语气变得严肃又认真:“对杨思珈,我一定会秉公执法。”
“那可能要让文藻哥失望了。”齐涵笑了一声:“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你抓不住她的把柄,我也不会铤而走险,让你参与这次的案子证明她的清白,还把遇霖的数据交给你。”
陈文藻脚步一顿,扭头审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