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交错时 第6章 给你

——来，我给你

这是宋亦崇在她说她拜金的评论下回复。

温宴清瞪着这几个字，有点发懵。紧跟着的是惊喜。

——真给？

——先想想我能得到什么

她笑了。笑短短几个字抛出的引导，笑她下意识蹦出的顺从，笑一念之差的回复就能断定以后是怎样的关系。

可她都没觉察到，她只是笑，终于有机会能说几句话了。

——看你想要什么咯

**裸，明晃晃。

她却一丁点都意识不到。

她只全心全意迎合，视之黑白灰世界里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光影。虚影。

——盲猜，是不是考完试自己住了？

——猜对了。

——还记得我是谁吗，冒失鬼

——记得，救命恩人，热心市民小哥。

——…小哥？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吗

——不知道，依稀记得长相很年轻，但你这么问的意思就是岁数不小的意思咯？

——那倒不至于，比你大一旬罢了。

——29岁……恩人您长得好年轻。

——保养得好罢了。话说是不是得叫我叔叔？

——这是哪门子叔叔？

——嘴贫，让你叫就叫。

沉默了几分钟。

——看你发的那些“黑乎乎”文字，心情不太好？

——情绪和起因，千丝万缕，很难解释清楚。

宋亦崇看着这几个字举棋不定，只能保持礼貌。

——总沉溺在文学的自我献祭里，快要发霉了，该出门晒晒太阳

见她仍是不说话。

——早些睡吧，心情好的话，你可以晴天散散步。

——好叔叔

直到次日中午临近十一点她才睡醒。

准确来说是被一阵轰鸣声吵醒。

温宴清趴在阳台围栏边向楼下看，一辆熟悉的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用清水拍了几下脸便下了楼。

她对宋亦崇的来到有些惊讶，出于感觉大忙人应该很少有时间闲逛吧。

宋亦崇看见她方才降下了车窗，微微探出头，似乎在等她说话。

“你怎么来了？”温宴清挠头笑笑。

“片子刚杀青，和几个朋友组织了露营庆祝庆祝。刚好顺路，想着等等你，或许能带你一起玩玩。”

“啊，”她愣了一下，“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抱歉啊，我睡觉比较沉。”

“没事。坐久了感觉有点冷，所以才发动车想把暖风打开，好像……把你吵醒了？”他不好意思地刮刮鼻子。

“没，没……也该醒了。” 尬聊让她更不好意思，已经低下头眼神乱飘。

“那，一起去吗？”他问。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为什么呢？她也说不出口怎么就敢上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的车。

可能是鬼迷心窍，被下了蛊吧。

落座便再没动过一分一毫。她只乖巧坐着悄咪咪盯着宋亦崇看，棕色瞳孔镶嵌在深邃眼眶中，在阳光照射下如同上好宝石剔透澄明，最长的发丝甚至遮了小半镜框。黑发衬映着白嫩肌肤，她心里咋舌，他个男人快比自己更白了啊。

正盯着他那双耀目眼眸发愣时，两人在车内后视镜倏地对上目光，她还没来得及躲开眼神，绯红已悄然爬上脸颊。

宋亦崇似笑非笑地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口道：“其实，你坐在那看我，我在后视镜可以瞥见的。”

她直将脸侧向窗外，啼笑皆非地假意摆弄头发，盖住脸颊。她怕被他瞥见脸上复杂的表情，毕竟照不到镜子，没什么表情管理可言。

“哈哈……发呆出神了，不好意思。”她声音细如蚊蝇。

宋亦崇或许是故意玩弄小孩子的羞耻心，修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温声道：“你，脸红了。”

“啊，噢，是吗，可能车里太热了……”这一遍，声音更小了。

她以为他在揶揄她。蒙羞般地扯上卫衣帽子盖住了上半张脸。没有全盖住是因为帽子不够大。

暖风风档并没有开多高。

她也无颜再观察他的反应。

车晃晃悠悠间她睡着了。他偶尔在后视镜瞄上几眼，她浓稠的睫毛盖着下眼睑，脸颊的婴儿肥覆盖着层小绒毛，没有安全带的束缚睡姿歪歪扭扭，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乖多了。

温宴清醒来的时候，宋亦崇已经解了安全带，一手驾在方向盘上，閤眼养神。

“醒得及时，刚到。”

她微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方才觉得自己睡觉时貌似因为鼻子不通气微张着嘴呼吸，慌忙收起不知是否狂野的睡相。

玉渡山山辉川媚，一顷碧野如绒毯般延至地平线。远处草甸上悬雾缥纵，如絮如云，温柔地铺在熟睡的大地上。或沉凝，或轻盈，不动声色地涌动，卷合，往天空升腾而去。

远山参差，被轻纱般的烟云拖起，如几笔淡墨朦朦胧胧抹在天边。

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温宴清觉得众人视线在她身上飞速地读取了一个来回，复又挪回到宋亦崇身上，最后又回到方才说说笑笑的状态。极难察觉，但还是被她敏捷地捕捉。

小姑娘像生涩的青果子，小半个身子躲在宋亦崇身后，等着他开口介绍。

其中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率先开口：“小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温宴清。”

“还没上大学呢，多照顾着点。”宋亦崇道。

语气云淡风轻，听不出是嘱托还是吩咐。

他附在她耳边指明那个男人叫时衍秋，不正经，少跟他玩，带坏你。

他推她去年纪相仿的那群人中间，听旁人攀谈中得知这圈子人大都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发小，同时也兼具步入社会后共事的伙伴。

他们还带着自家的弟弟妹妹来玩，不过年龄都比她稍稍大上一些。

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叫叶栩，人如其名，笑起来天真烂漫，狡黠又乖张，自来熟地称她小清清。

眼神里不带丝毫探究地问她：“诶？以前没见过你诶，是崇哥新朋友吧，他从来不会带人来的，更别提生人。”

说完这句话叶栩才后知后觉发觉这话说得不太漂亮，好像把她说成外人，于是尴尬地闭上了嘴。

温宴清倒真真儿觉得她没说违心话，和她外表一样，未经外界沾染的天真直率，打眼一看就是生活在一个被保护得万无一失的无菌舱，周遭除了氧气就是爱。

她温吞地讪笑一声：“嗯，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叶栩惊讶地张张嘴巴。

后来多少年她回想起来这时，才读明白叶栩的眼神，如同什么千载奇遇。宋亦崇确实从来不带人加入这个圈子，无论是纵情寻欢过的女伴还是什么业界青年才俊，都够不上他们这个封闭起来的固定圈子。

任何人的心里都清楚，也不屑于戳穿，自觉矜高的傲睨自若都在不言里。想要加入么？抱歉，你不够格。怎样才够格呢？怎样都无法够格，你出生时流淌的血脉便已决定你是否在这群人里。

所以她疑心，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与他交换的筹码，才能被他带进这群人里？

谈不上话里投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像过年被长辈拷问一样的回答几个问题。

以宋亦崇为首的那几个男生似乎都很喜欢钓鱼，这样娱乐项目在温宴清印象里一直都是人到中年的男人才会喜欢的，他们倒是年纪轻轻便染上这瘾。

“嗨，妹妹，跟我们摸小鱼小虾去吗？”时衍秋眼中闪着烁烁的光芒。

“好。”

她谈不上多痴迷，但对玩玩水钓钓鱼这类闲情雅致还挺感兴趣的，只是一直没落实。

他们几人拿着小抄网兴致勃勃走在前头，她在后面跟得不紧不慢。

溪水把蓝天白云、绿树青山统统收入囊中，在一次次的水与水的会面中折射出粼粼的波光，仿佛另一方神秘的世界。

水质清澈，仅仅轻轻一望，底下的沙石便无处遁形。每每见得三两小鱼儿结伴嬉戏，便觉《小石潭记》 所云“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倒也真是形象生动。

他们各自备了溯溪鞋，却忽略了带她一份，毕竟是半路突然冒出来的，谁也不曾想到。她只好赤脚在水中逛走，脚底被石子硌得发红，泠泠冰水滑过，脚面白的生硬。

她俯身蹲下，瞄准了目标，摊开合拢的手掌才发现小鱼已从指缝中溜走。扑空多次，她泄力，反反复复蹲下起身，弄得她额角都微微渗出了汗。

最后一次，她已不抱太多希冀，却还是开奖般睁开一只眼悬悬而望，意外地捕捉到一条小鱼。

她满眼欢心不顾脚下石砾，蹦蹦跳跳去到宋亦崇眼前小心翼翼摊开手掌，生怕来之不易的猎物离她而去，活像是个给老师炫耀作业完成的多么棒的小学生，亮着星星眼翘首以盼，等待夸奖。

“哟妹妹，可以啊，赤手空拳的能抓上来小麦穗，比你那天天空军的崇…”时衍秋闻声先行开口，幸灾乐祸，话还没说完便被宋亦崇递去一个千刀万剐的眼神，悻悻闭了嘴。

“别听他的，我才没有天天空军。”宋亦崇脚下踢着小石子。

温宴清顿了两秒，看着他这幅窘态突然觉得好笑，以往记忆里那么淡漠的人居然也会因为钓不上来鱼这点事情窘迫。

难以把持地就笑出了声，眼眸弯弯，笑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捂着嘴巴看他，对视后觉得不妥，又蹲下低着头极力抑制着笑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也出乎意料地被这笑声感染，和她并排蹲下来，豁然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