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交错时 第5章 05

最终以总分635收官，发挥稳定，满意。

考完试了仍然要在校几天，改卷、评举、德育活动，一波接一波，温宴清向来不喜欢也不参与。

于是一纸病历便回了家。她始终觉得自己有点病根本不算祸，是泼天的福，仅凭这个就可以通行无阻于学校，就算干什么偏激的事也是凭证：我是精神病。

出了校门，温宴清打车直奔家里。

开门后舒出一口气，还好家里没人。

她回来一趟主要是把二丫和三瓜带走，又简单拣了些衣服和书，别墅那边还有衣服，用不上拿太多，一个书包足矣。

二丫是她养的西森猫，涅瓦色系，通体乳白，尾巴松软、蓬蓬的，看起来很贵气。三瓜是她养的萨摩耶，白白的一坨棉花糖，她说三瓜笑起来像个小天使。

起初这么取名字，她执意认为这两个名字好养活，接地气。

发丝低垂，挡住大半边脸。温宴清轻挽着头发，拍拍两只小可爱，自言自语：“走啦走啦，我带你们回郊区咯，你们又可以在院子里疯跑啦。”

三瓜吐着舌头，黑亮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不停转圈圈，爪子挠着地板，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兴奋的汪汪叫。

带着搬家大军刚走出门，迎面撞上周茹。

“回来啦清清？这……是要去哪？”周茹慈眉善目地说。

“还能去哪。”温宴清说，侧侧身径直去摁电梯。

“你放假留下来陪陪妈好不好？求你了。”周茹开始恳请。

温宴清沉默不语，安抚着躁动的三瓜，等待电梯。她觉得，周茹应该有自知之明。

“我不准你走。”周茹说。

“把我留下来，是等着我把家造翻天，还是又让我看见那个男的，或者你们愿意受气伺候我？”温宴清转过头说，她深呼吸等待着回应。

没有回应。

温宴清每次抵抗，只要一提起那个男人，家人便全全退缩，不敢再惹她。那个男人是她的筹码，是祸福，是全家人愧对于她的中心人物。

“过年不回家过了，别叫我。”温宴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走得不留情面，她觉得也用不上给什么情面。也不是不想有人陪她过年，表演型人格驱使她一步步与亲人、朋友割裂，喜欢说狠话，喜欢转头就走，让自己看起来是孤魂野鬼游荡于人间，引人怜悯。

不能言的话，她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所有人不因她受伤。

天色已然浑然，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参差低垂，显得厚重压抑。一股股寒流随之席卷而来，凌空酒下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

错落有致的房屋瓦舍之上，残雪斑驳，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流下，在屋檐下结出一条条冰挂，交织成一片晶莹的帘，将天地晕染得一片洁白。

温宴清绻在厚厚的羊毛披风里，发顶、眉睫，饕风虐雪都点缀着她。银装素裹里，唯一一抹红是她朱唇。

她看着手心落下的雪，举在眼前，看不同形状的霜花隐匿在掌心。

想把在光线折射下变幻的雪花分享给别人看，想了想，也没什么人可以分享。

她又想那个人了。

壁炉中花火攒动，柴火低低地吟唱。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

温宴清盯着cc两个字母发愣，她突然觉得他那样的人肯定有微博吧，分享生活的照片。

躯体化无法控制，不知为何，想起关于他的，都会呼吸困难。像，被麻绳、被厚厚的牛皮纸束缚，透不出一丝气。

一夜，她把能猜到的他会起的名字都搜了。有一人最为像他，同一所院校同样的工作，相似的名字，不一的样貌，刚激起的心复又平静。

在他大学的官博翻找，他那么优秀的人，拿过奖、上过台，都会被在微博上表彰吧……

可他七年前就毕业了，早翻不到了吧。

手机刺眼的白光在黑夜里格外突出，温宴清同样也寻找着她眼里唯一的光。

死心前，她复制了他的微信号，在微博搜索。

这串号很特殊，她琢磨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最终想明白：看不懂的东西，都不是给自己写的。

太特殊，以至于搜出来的界面干干净净，只显示他一人的微博账号。

她被噎了几秒。

点进相册，仅仅有宋亦崇2009-2013年末的相片，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好兄弟的微博，拥有六年多的记载。基本都是旅游的风景照里混杂着合照，或者是一个人挡脸的自拍，总之他不会露脸。

翻看了很多相片，以及他的摄影作品。这些相片表达的情感很丰富。

是顶楼俯拍繁华城市夜晚的富丽堂皇，却无一为他归属；是荒漠峭壁的寂寥萧条；是孤舟渡江，海鸥叼着日落远去的光消影淡；是日光降到地平线，黑云压城城欲催的诡谲美。

方才顿悟，“崇导”明摆着职业。

他记录下的背影没有色彩，是单调的黑。片场的手脚架，置景道具……一切都拥有黑白两面。他好像很喜欢背光拍摄，拍背影与光影的碰撞，陈旧亦缄默。

大约知道了他们一行固定的朋友七八个人，女生只有一两个，其余大都是一个寝室出来的好哥们。有一个女生很面熟，她从未缺席一张合照。

翻到一张露营的照片，抓拍内容是崇导手握捕鱼网竿，他虽未露脸，但从几人的表情不难联想到他：“绝对能抓上来”的信心，他整个人往水里扎，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是摔了个一塌糊涂。

温宴清见此嗤笑了一声，慢腾腾地挪，横躺在躺椅扶手上，如瀑般发丝自然叠落在地板上。

崇导兄弟叫叶楠。

往下翻了好久，在评论区划着他们的对话还蛮有意思。顺手划着，同路上捡钱一样惊喜，读到了他的名字。

原来他叫宋亦崇啊。

跟温宴清设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料到又没料到，可能把所有排列方式都想过，亲眼目睹时仍会觉得惊艳吧。

用了三个小时看完，对宋亦崇的看法再次改观，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吧。他们应该是天天忙工作的，只不过一杀青就一行人跑出去玩，自由度相当高。

温宴清没什么朋友，小时候好不容易交了个知心的，经历艰难险阻，还被对方家长避瘟神般躲开。索性也懒得交朋友，看完这些，心里对他的羡慕佩服又多了几分。能有一群固定的、志同道合的伙伴，真幸福。

日历页页撕，日记篇篇翻。

这是2014年的除夕夜。

温宴清做了几道简单的菜打算带去隔壁奶奶家一起吃，刚打包好，一旁倒扣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知道，这个节骨眼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

深呼吸后拿起手机，屏幕上赫赫二字。

“喂，闺女啊，来吃饭呗？”周茹笑着说。

“我不是早说过我不去吗？”温宴清说。

“来呗～妈想你了，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周茹说。

“我说过我不去。”温宴清在后三个字上特意加重。

“来嘛来嘛，过年你还能一个人啊。”周茹说。

“我不去，能听明白母语吗？听不懂给你换鸟语。”温宴清势要挂电话。

“来呗，求你了。”

温宴清沉默了几秒。刻在骨髓里的、祖国传统的、灌输子女的道德素养，孝顺和礼貌，在和她的本意掐架。

“有谁啊？”温宴清说。

“哎呀你快来吧，菜都快凉了。”周茹含糊其辞道。

温宴清没过多在意这个回答，把做好的菜送到李奶奶家，嘱咐她一个人好好吃饭，明天再来看她。

温宴清刚打开家门，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个熟悉的面庞，多次出现在噩梦里的魇魔，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周茹前男友投来友善的笑，她感受不到一丁点好意。

抑制着疯狂跳动的心脏走到厨房，她满眼怒意。

“什么意思？我问你几个人你为什么含糊其辞？就因为他？你俩不是早分手好几年了吗？”她控制不住地说。

周茹转过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这不是过年嘛，哎呀……”周茹又想草草几句糊弄过去。

“你叫我回来过年，为什么要有他？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过年吗？”温宴清一字一顿，面部的肉都在痉挛。她不敢信，自己无数次选择原谅的人，再一次踩在她雷点上。

周茹没说话，势要拍拍她的背，被她躲开了。

温宴清知道，这是在让她妥协，利用骨肉至亲的关系让她妥协。

她靠在冰箱门上，抬头望着刺眼的冷光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沉默地把菜端上桌，挑了个离男人最远的位置。男人的笑让她作呕，不寒而栗，她觉得一个笑容下的东西太多了。

全程她低着头，没说一句话，简单吃了些便没了胃口。

传统是守岁，但她不会留到那么晚了。

十点多，周茹要去厨房准备饺子，她选择起身去打下手，就算帮倒忙，她也不愿一个人在饭桌上跟他演哑剧。

周茹先起身去了厨房，她刚打算起身，男人过来一把摁住她的肩，头贴在她耳侧，一呼一吸喷洒着让她恐惧的气息。

“小喵啊，留下来再吃点，让你妈去。”男人奸笑着开口。

小喵是男人早年称呼她的小名，仅因温宴清学猫叫很像。

现在她觉得这个名油腻且恶心。

她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论再恶心，她对他仍然是恐惧占了上风。

她快速起身，冷冷瞪了男人一眼。有些醉醺醺的男人歪头咧嘴笑着，她觉得那就像一副血盆大口马上要将她吞噬，还在不断向她靠近。

温宴清转身回了卧室，拿着吉他，甩门去了顶楼。

周茹知道为什么，男人也知道为什么，索性不再来找她。

电梯门开，她吹着楼顶的冷风，呼出一口气。

随便坐在地上，怀中抱着冰冷的吉他。眼前，北京全市灯火通明，不远处有烟花绽放，天空繁星点缀，亮光在她眼中交相辉映，一朵未平一朵又起，照的顶楼也满是亮光。

万家灯火，无一盏属她归宿。

她将头靠在琴弦上，掏出手机，打算跟老朋友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

——姐，吃饺子了没？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

一个视频，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一家人团聚桌前，还朝着镜头打招呼。

——我吃了呀，清清你吃了没？

——没吃上呢，我一个人来顶楼透透气。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她知道，温宴清没什么事是不会去顶楼的。

但她不过问。

——咋不吃呢丫头？你愿意的话来我这，我陪你吃，给你包你最爱的韭菜鸡蛋虾仁馅。

她又发了条语音——饺子里面有个大虾仁儿～

成功把温宴清逗笑。

——我愿意，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呵呵，丫头，让你给我一百万你愿意吗？

——嘻嘻，阿姨，不要讨论这种敏感的话题～

她是温宴清小学班主任，任教语文，副业还有心理学老师。早些年就被多嘴的家长告知温宴清家里的事，家长本喜滋滋以为她可以得到一致排外，没想到老师后来对她格外照顾，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

温宴清截图聊天记录发了朋友圈，配文——拜金！

她觉得拉她一个人下水不太好，于是评论了一句——我也拜金！

——好好吃饭，我就不去了，你吃吧。

——说谁拜金呢小东西？

——【转账500】

——压岁钱，拿着买点喜欢的东西，就不用给我送礼物了，知道你拜金【龇牙笑】

——【退还转账】

——得了吧，我可不收你钱，你等着我发奖学金的，看我不给你几个W！

——行，我等着丫头给我奖学金那天。

她关了手机，躺在天台看烟花。

眼皮止不住地耷拉时，她打算再看一眼消息就回家睡觉。

一眼，瞌睡虫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