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夫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见邢灵和俞夏一道回来,冷着脸问邢灵:“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若是俞夏不劝你,你还不回来了是吧?”
邢灵没有回他,径直回到房间,反锁上门,躺到床上,想着俞夏之前说徐诚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从来没见过,是故意避着他们吗?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时分,她特意提前到俞夏的宅子里。
俞夏在院子里舞剑,看到她来,收了剑,问:“怎么来这么早,有什么事儿吗?”
邢灵问:“你说徐诚在这里,真的假的?”
俞夏说:“我也不清楚,只是昨日下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小厮头对头嘀咕着什么,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楚,只中间‘徐诚’这两个字最清。我便停下来,问这个徐诚是什么人,籍贯哪里,他们说是孟大人的书启先生,专管写信回信一类的事情,还是个秀才,跟她娘一块儿住在这里的箪食巷,籍贯也是你们那里的。
“我不想去查探,所以不知道真的是他,还是重名的人。你若是想去,我陪你,或者别人陪你也行。”
邢灵说:“我不去,只是随便问问。”
若真是徐诚,他都不来见她,她又何必过去自讨没趣,若不是徐诚,那更不必去了。现在的徐诚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陌生人。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回复俞夏,但是这件事儿她目前还不想解决,太麻烦了,千头万绪理不清。
瑞雪在屋顶上喵喵叫了两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它身上后,三下五除二跳了下来,围着邢灵喵喵叫。邢灵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它便不叫了,再站起来,还是叫,抱在怀里,就非常尖利地“嗷呜”叫,四蹄乱蹬,一定要下来,邢灵只好放它下来,蹲下来摸它。
俞夏说:“你要是真的走了,就再也见不着它的面了,舍得吗?”
邢灵抬头望着他:“人生本来有聚有散,为什么舍不得呢?只是心里多少会觉得有些可惜吧。夫子,其实没有谁离不开谁,世界上还有很多非常好的女孩子,只是你不愿意去接触。”
俞夏哭笑不得:“我们两个谁也不要劝谁,没用的。”
这几年里,邢灵越发出落得清丽脱俗,也越发让他捉摸不透。他望着邢灵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不是喜欢,所以有些话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今天说出来,对我来讲,已经很了不起了。尽管你拒绝了我,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何况你还安慰我,我更高兴了,真的。”
接下来几天,邢灵尽可能地避开俞夏,即便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是一言不发。
这天晚上,她看完了手头的书,来俞夏这里拿新的书,意外发现院子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晚风送来浓郁的桂花香,俞夏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觉,桌上放着几坛子酒。
邢灵换了书要走,看他还在睡觉,怕他吹了冷风生病,到房间里找到一件斗篷,抖开来,盖在他的身上。
他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童心未泯的缘故,依稀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温和平淡,清冷可怜。他从来没有讲过他小时候是怎么样过来的,但是姨娘不受宠,想来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其中的心酸苦涩,不是她所能体会的。
但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用得着她关心吗??
邢灵笑着摇摇头,拿起书要走,又怕丫鬟小厮一直不来,他就这么在冷风里睡一晚,叹一口气,推一推他。
俞夏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皱着眉头,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是邢灵,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把手伸到邢灵手边,仍旧趴着:“这会儿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在这里?”
邢灵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为什么夜深了还在这里睡着?”
俞夏冲她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披风从他身上滑下来,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揉成一团放在桌上,一本正经道:“在这里睡着怎么了,这里就是我的床呀,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都是睡这里的吗?”
邢灵笑道:“你喝了酒,就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不是?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在风里睡觉呢,快回房间吧。”
俞夏说:“我哪儿有胡说八道,不信你去问这里的丫鬟小厮,看我是不是一直都睡在这里的。就和你们只有在房间里才能睡着一样,我也只有在冷风里才能睡着。”
邢灵不跟他一般计较,笑道:“我发现你喝醉了酒跟小孩一样,蛮不讲理,无理取闹,怪不得人家不邀你喝酒呢。”又推推他的肩膀:“我若是真困了,就会回去睡,别在这里吹风,冻感冒了不是玩的。”
她从前哪里用过这样关切的语气跟俞夏说话,所以俞夏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手搭在邢灵的手腕上,邢灵立刻躲开:“我正经跟你说话呢,你不要动手动脚,你要这样,我就走了。”
是真的。俞夏苦笑着,把披风当枕头,趴了下去,闭上眼睛:“我去箪食巷走了一趟,是徐诚。”
邢灵说:“是不是徐诚,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一定要在你们两个之间选一个吗?”
俞夏睁开困倦的眼睛望着他:“徐诚一直没有成婚,你也一直没有成婚,你认真考虑考虑他吧,别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
“你哪里孤苦伶仃了,不还有我们嘛。”邢灵说着默念了“孤苦伶仃”四个字,笑道:“这四个字不错,只是不适用你,换成孤家寡人更好。”
俞夏白她一眼:“我认真跟你诉苦,你倒拆解起我说的话来,真是无情!”又坐直身子,系着披风:“反正事情都挑明了,不如我们今天说点心里话吧,我先来——你知道吗,徐诚不理你以后,我一边安慰你,一边在心里窃喜,我以为我们有可能了,现在事实证明我想多了。我现在才明白,你对我大约只是学生对夫子的崇敬、感激,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他话还没说完,邢灵就抬腿往外面走了,俞夏站起来:“你不要总是逃避好不好,留下来陪我说一会儿话,他们都不理我。”
邢灵苦笑着转过身:“他们不理你?是你把他们赶出去的吧!”
俞夏一改方才愁眉不展的样子,摊开双臂:“你看,这里确实没有人嘛,冷冷清清的。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怕了。”
邢灵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你肯定没有醉呀,现在是故意装醉耍酒疯!”站了一会儿,还是回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你想我陪你说些什么话,快点说吧,只别提方才说过的那些煞风景的东西就行。”
俞夏盯着她看了许久,笑着摆摆手:“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认真考虑我的事情,考虑清楚再来告诉我。就是这样,好了,你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
如果说过去俞夏把两分精力放在邢灵身上,这次谈话以后便是五分,绞尽脑汁带她出去游山、玩水、骑马、射箭,邢灵拒绝过几次,但是俞夏总会让她莫名其妙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同时又不让她心里不高兴。
相处得久了,邢灵晚上便睡不着觉,一面不想和俞夏接触,一面又硬不下心肠拒绝他。也许,她是有一点点喜欢俞夏的,也害怕错过俞夏以后再没有合适的人,每次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同时又会觉得没有合适的人又怎么样,乐得清净呢。
受这两种想法的支配,她对俞夏忽冷忽热,俞夏待她还是老样子,好像完全不会被她的情绪所困扰一样。这一点,邢灵还是很佩服的,若是别人这么对她,她早不理那个人了。
她还没有彻底决定,俞夏忽然明升暗降,被掉到了一个极偏僻、荒凉、贫穷的地方做官。邢灵以为是陪她出去玩的时间太久,耽误了公事,心里觉得十分对不住俞夏,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十分的愧疚和自责。
俞夏难得看出她的情绪,自然要开解:“我上面的那位知府硬要给我介绍婚事儿,我没答应,这些日子又跟你走得近,他便恼了,将我分到那个地方。我也不懂,这些年我少说也拒绝了十次八次了,他们怎么还不死心,硬要把我拉下水。把我拉下水,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一点好处也没有。”
邢灵笑了笑,没说话。
俞夏说:“成婚不过是表面上的事儿,主要还是要和他们一条籐,要顺着他们,不能违逆。这个跟你有关系吗?没有关系,主要还是在我。躲过去这件事儿,还有别的事儿,哪里能躲得干净呢。现在想想,我们做官的跟做奴才的一样,都要会察言观色、谄媚逢迎,稍有不慎,就跌下来了,登得越高,跌得越重。”
邢灵弄明白了事情,点点头,望着俞夏:“那我们要跟你一块儿去吗?”
俞夏说:“两处都有人,你们想住哪里住哪里。”
邢灵听了眉头一皱:“你别总提他,我不想听。”
俞夏便说:“那边跟我一块儿过去吧,只是不知道这个官能做多久,若是他们故意作弄,刚过去又调走,又连累你们陪我奔波。”
邢灵说:“这才好玩呢。若是趁这个机会把行省转了个遍,也不失为一桩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