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们 第47章 第 47 章

徐诚接触了新的人，不再见邢灵，邢灵会怎么做？

答案是什么都不做。

邢灵从不摇尾乞怜。

既然徐诚想清楚了，也做了决定，那就随他吧，不必强求。

和邢大夫、俞夏离开这里后，邢灵又投入到生活中去，虽然起初的日子很难熬，她时常想起徐诚，幻想他们本来可以拥有的未来，但是她知道，总会过去的。

从母亲离世以后，邢灵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悲伤总会过去的，快乐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是时间长短。

数年后，俞夏升了官，调任了别的地方，邢大夫也带着邢灵搬过去，仍旧做他的邻居。

这天，俞夏回到家里脱下官服，换上常服，满腹心事地坐在书桌前，拿起书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正在犹豫要不要看，忽然听到外面邢灵说话的声音，放下书走出去。

邢灵和邢大夫正并肩走过来，邢灵说：“他要是存着好心想介绍，我自然好言拒绝，三十多岁、死了妻子的也介绍给我，不嫌晦气。”

邢大夫说：“三十多岁怎么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看到俞夏出来，朝他一指：“这个不也快三十岁了吗，你这样说，是不是影射他呢？”

邢灵说：“那能比吗，他又没死了妻子！”对俞夏说：“你没瞧见刚才的形势，真是吓死人了。说的是请我们去看病，过去一看，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盯着我跟盯着一块儿肉一样，还止不住地彼此笑着张望、点头，好像在算计我值多少钱一样。幸好我反应快，拔脚就走，我爹再想走，就被人家拽住了，衣服都扯松了，在那里被他们缠了好一会儿，不知说了些什么话才给放出来，真真晦气。”

俞夏笑道：“我记得以前某人问我‘为什么二十五六还不成婚’，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为什么二十一二还不成婚，年纪也不小了？”

邢灵说：“你为什么不成婚，我就为什么不成婚。自己都逃得跟什么似的，还要凑这个热闹来逼我，不像话。”她在俞夏肩膀上戳了几下，越过他走进房间，拿起从前没看完的一本书坐下来看。

俞夏和邢大夫也笑着走进房间。

俞夏说：“谁逼你了，不过是这么顺嘴一说，你若是生气，我就以后不说。”坐下来拿起书，还是看不进去，想到邢灵说“你为什么不成婚，我就为什么不成婚”，不免笑起来。

虽然明白邢灵说的是“心里不愿意”，也忍不住想，会不会有别的意思，比如说他喜欢邢灵，所以不成婚，邢灵也喜欢他，因为他没有开口，也没法子成婚。

他也清楚这多半是他想多了，还是忍不住那边想。跟邢灵相处得时间越久，他对邢灵的感情越深，对邢灵每次不动声色的拒绝觉得难熬。像是在苦海里翻涌一样，岸忽远忽近，有时候明明近在眼前，但永远游不过去。

他偷偷看邢灵一眼，邢灵感觉到他的目光，眉头皱了一下，扭过头看他，坦然道：“有什么事儿吗？”

俞夏笑着摇头：“没有。”低下头看一会儿书，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说，你不成婚的理由跟我不成婚的理由一样，什么意思？”

邢灵不看他：“不成婚，那肯定就是不想成婚，能有什么意思呢？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俞夏恳求的目光望向邢大夫，邢大夫偷笑着起身出去，邢灵见情况不对，也放下书站了起来想出去，俞夏连忙站起来：“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邢灵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那里，扣着凳子的扶手：“说什么？又什么好说的？快吃饭了。”

俞夏靠近邢灵，望着她，邢灵低下眼睛不看他，忽然后退了几步，绕开他往门口走去：“我太饿了，先去找点吃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邢灵又时不时地望向俞夏，俞夏学她上午的样子，低着头不看她，如此几次，还是忍不下心来，朝她笑了笑：“你怎么老是看我呢？”

邢灵说：“没什么。”低着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应该先成婚，给我树个榜样，”转头看着邢大夫，“你说对吧，爹？也许我不成婚，都是他的坏影响。”

邢大夫笑道：“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不管。”

俞夏抿着嘴：“我催你成婚，你就不高兴，何苦又来催我？我好歹还有个正经的理由，公事忙，你呢？”

邢灵说：“你的公事忙，我们治病救人就不忙了吗？滑稽。”

邢大夫“啧”一声，看着邢灵：“你这是跟谁说话呢？不像话了！”

说起邢大夫，邢灵就生气。俞夏好几次都快要试探到明面上了，她的拒绝也快摆在台面上了，她爹到现在还是表面装糊涂，实际撮合他们。就像现在，邢灵说句重话，惹俞夏不高兴，邢大夫便要骂她一句，替俞夏泄气，简直把俞夏当亲儿子对待！

邢灵仰着脑袋，大声道：“跟俞夏说话！”头朝俞夏那里一扬：“这个天天不让喊夫子，只准叫俞夏，说显得亲近，”又朝邢大夫那里一扬，“这个又天天拿俞夏夫子的身份来压人.不如你们两个先吵一架，确定到底怎么称呼以后再来告诉我，我按照你们商量的称呼来，省的一人一套，都欺压我。”

邢大夫说：“谁欺压你了？不过说你一句，你就回这么多句，这样一张利嘴，难怪嫁不出去。”

邢灵放下筷子：“嫁不出去怎么了？嫁不出去我高兴。有空催我嫁人，不如好好钻研医术，对大家都有好处，非要提这个，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饭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高兴的时候，就说不成婚也挺好的，省得以后受委屈。不高兴的时候，就说哪里哪里有问题，难怪嫁不出去。

邢灵真是受够了，趁着在气头上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自己的体己银子，打包好搭在肩上往外面走。跟着他爹学了几年的医术，她差不多也可以出师了，一路走一路给人看病，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会儿比上回聪明多了，还雇了一匹马，买了干粮，一路骑着出城，沿着大路走。

也不是真的打算走，就是赌运气。他们若是找得到，就当她是出来逛逛，若是找不到，那便真到外面的世界逍遥自在去。

大约半个时辰，身后忽然一队人马赶过来。

她怕是俞夏，更怕不是俞夏，连头也不敢回，那队人马在她身后慢下来，默默地跟着她，她心里更害怕了，后悔没带把匕首在身上。

犹豫片刻，她回过头，俞夏在为首的一匹黑色的大马上坐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要离家出走？你爹这会儿还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一定要担心坏了。”

邢灵低头看着黄土地：“我在不也是惹他生气嘛，不如走了干净。”

俞夏催马赶上她：“谁跟你真生气呀，不过有时候看不惯，说一两句罢了。你上午也说了我两句，我跟你生气了吗？”

邢灵摇头晃脑：“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回去。”

俞夏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呗，我也没有逼你回去，权当出来散散心。从这边走三四天，便到冕城，我可以带你到那里玩几天，你若是还不想回来，我便租一间院子让你住，如何？”

邢灵眯着眼睛看他：“跟你一起？那我情愿回去！”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

跟着俞夏的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这会儿也连忙扯住缰绳，把马拉到道路两边，留出一条道让俞夏和邢灵先过去。

俞夏拿邢灵没办法，也跟着调转马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我，觉得如果没有我，你和徐诚不会是现在这样。”

邢灵说：“我没有。若我真的因为那件事儿怪你，那我就太蠢了，比傻子还蠢。”

俞夏笑了笑，笃定道：“你有过，我看得出来。”

邢灵沉思片刻，点头说：“是，我是有过，但是后来想明白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肯定过的一团乱麻，你教会我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要着急成婚。”

这就是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每次俞夏想要把事情挑明的时候，邢灵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开不了口，可是今天，俞夏下定了决心，随她怎么拒绝，仍旧直言：“你故意气我，对吧？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邢灵呆了片刻，看着他：“我隐约猜得到，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俞夏说：“跟你还有邢大夫相处，我觉得舒适、自在，不用像官场上那样防来防去，担心一不小心说错话就得罪了人。”

邢灵“啊”一声：“现在不也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就得罪了人吗？”

俞夏想了想，说：“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即便生气，做的事儿也有限，官场的那些人能干出来什么事儿就未可知了。你瞧，我自从做了官，是不是变了个人一样，总是愁眉不展的，你总是很高兴，又聪明，眼里闪闪发光——”

邢灵说：“我眼里没有闪闪发光。”

俞夏说：“你自己当然看不到，我看得到。或者你看着我的眼睛，看能不能看到。”他把身子朝邢灵那里倾了一些，邢灵立刻趄着身子：“我不要看，我也不喜欢你。”

邢灵是下意识说这句话的，说完以后心里又挺不是滋味。每次俞夏试探自己喜不喜欢他以后，总会消沉一段时间，弄得她也很自责，好像拒绝他自己也有错一样。

她也不失完全不喜欢俞夏，也是有喜欢的，但是喜欢之中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只要想到俞夏有朝一日会和徐诚一样，毫无征兆地不见她的面，躲她跟躲瘟神一样，她便一阵胆寒，心想与其以后闹到那种地步，不如不要开始。

这是悲观的时候，也有乐观的时候。那时候她想，俞夏很是除了她爹以外，待她最好的人了，脾气和秉性她也完全了解，他不会像徐诚那样的幼稚和莫名其妙。

偶尔，她也会自卑。俞夏是进士，年纪轻轻便做了官，还一路高升，她一个小小的医女，何德何能配得上俞夏？

有时候，她又自信俞夏和她相处这么久，也没有太大的矛盾，更是志同道合，简直是天作之合。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既自卑又自信。人家俞夏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却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个遍，万一俞夏根本就不喜欢她，是她自作聪明呢？

她还在想着这件事儿，俞夏忽然轻笑一声：“那如果我告诉你，徐诚也在这里呢。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到现在也没有成婚。”

邢灵说：“那也不关我的事儿，我不想见他。等等，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件事儿，故意不告诉我？若是我知道刚才说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了？”俞夏还没说话，邢灵已为他找好理由：“其实瞒着我也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可能不讲，先试探一下。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私。”

俞夏有点闹不明白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心像被一圈一圈的麻绳紧紧缠着一样，难受的要命，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来：“你不必为我找借口，也不必安慰我。如果真的不想我难过，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事情。”

邢灵点头，倾着身子把手按在俞夏手上：“你放心，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