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诚满怀信心地回去,以为犹疑不定、半途而废已经被邢灵驱赶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可是经过数月的苦学后,它们又主动找上门。徐诚再一次认识到他和徐诚的差距,也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邢灵和俞夏才是真的般配。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和邢灵的婚约早就解除了,现在还能联系,一半是因为邢灵还喜欢他,愿意跟他联系,另一半则是俞夏肯帮忙传递书信。如果他想要把邢灵推给俞夏,那很简单,不回信便是。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因为根本做不到。只要想到邢灵收不到他的信会难过,他忍不住便要写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同时期待着她的来信。
当然,如果邢灵在和俞夏的长期相处中慢慢喜欢上俞夏,那么也可以不给他写信,这没什么,他会体谅她。可是邢灵的信一封不落地送到,他便在这样的情绪里周而复始,虚度了许多光阴。
直到他娘不小心摔了一跤。
徐诚不在家,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被来串门的周玉娥的母亲发现。周母想帮忙扶不起,但是一动,徐母便喊疼,也不敢扶了,一面让人请孙大夫过来,一面让周玉娥去喊徐诚。
徐诚回来时,屋里围了一大群人,孙大夫还没到,她娘也还在地上躺着。他小心翼翼地把他娘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娘躺在床上,尽可能扭头看着他,安慰他说:“我只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你别担心。”
徐诚当即满眼都是泪,低头,捂着脸出去:“我去看看孙大夫为什么还没过来。”蹲在大门口默默地哭起来。
周叔叔跟着出去,陪他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儿不怪你。她一直是一个人在家里,一点事儿也没有,谁能想到会摔倒呢?别说你,就是我们也没想到,你婶婶刚才还跟我说应该早点过来,早点过来就会早带你发现了。”
徐诚摇摇头,泣不成声。
周叔叔看他可怜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傻孩子,这都是一个人的命,跟你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知道,你娘以前还总跟我家那个念叨,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来因为没钱让你上学,都睡不着,躺在床上一边埋怨你爹死得早,一边埋怨自己没本事,哭得不得了。你去学堂读书以后,她再想到这个,就高兴得睡不着了,有时候还专门出去,跪在院子里,朝着月亮拜观音菩萨。”
徐诚仿佛看到她娘矮小的身影跪在院子中央,恭恭敬敬地朝着月亮磕头,同时嘴里念叨着:“求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家阿诚以后高中状元。”眼泪越发止不住,流成大江大河。
周叔叔望着地面:“你娘可为你骄傲了,因为你什么事儿都做得好,一点儿也不需要她操心。客栈里跑堂,是你自己的主意,从客栈转到绸缎铺,是你争取的机会,辞了绸缎铺的事情去学堂读书,也是你做的决定,后来证明每一件事儿都是对的。
“你去学堂读书,一年还能有六七两银子,她高兴坏了,逢人就说你有出息,人家看重你未来一定能出人头地,特意资助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说话间,周叔叔看到孙大夫挎着药箱走过来,推推徐诚说:“快擦才眼泪,孙大夫来了。”徐诚连忙抹掉眼泪,站了起来,周叔叔也站了起来,低声说:“徐诚,现在正是你娘靠你的时候,你可不要先倒了,一定要撑住。”
孙大夫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徐母的腿骨折了,当即严肃起来,用竹片固定,包扎好,嘱咐俞夏说:“好好养养,以后还是有可能站起来的,如果站不起来就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了。”
徐诚又问了些问题,到学堂写下一封信,一封送给他姐姐,另外一封送给邢大夫,从此不去学堂,专心留在家里照顾。
她姐姐离这里近,五六天便回来了,从他那里接受照顾徐母,要他去学堂。徐诚也不去,留在家里陪着照看。
她娘在床上躺着,看看徐柳,又看看徐诚,对徐诚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学堂读书呀,我已经好很多了。”
徐诚说:“不急,等过两天再说吧。”
徐母说:“怎么不急?学堂的事是大事,一天也不能耽搁,你快过去,你在这里待着,我看着总觉得是我拖累了你。”望着自己上了竹板的腿,黯然道:“要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拖累你们也做不成事儿,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徐诚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孙大夫不是说了嘛,好好养养有可能站起来的。养病还是要放宽心,要是一直这么东怕西怕的,反而不会好。你若是不信孙大夫,等邢大夫回来,让他过来给你看一看总行了吧。”
徐母点头道:“邢大夫好。我之前见过一个病人,病得都糊涂了,人也认不得,话也说不清,躺在床上动不了,孙大夫看了说没法子治,谁知道邢大夫开了一剂药,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认得人了,又吃了几剂药,人就活了,好好地活了七八年,看见孙子孙女,也满足了。”
徐柳笑着看向徐诚:“你听到了吗,孙子孙女,点你呢。”
徐诚说:“也许是点你呢,毕竟你年纪比我大。”
徐柳打一下他的胳膊:“说什么呢,真不会说话。”
徐母笑道:“你们家别推来推去的,我两个都催!”看着徐柳:“一个虽然被退了婚,好在年轻漂亮,另找一个也没什么难的。娘守寡守了这么多年,知道守寡不容易,你能嫁最好还是嫁了吧。”
看着徐诚:“一个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婚,适龄的姑娘都嫁人了,只能当老光棍。阿诚啊,我老实告诉你,我对邢家那姑娘不满意,我另外看中了一个人,倒不是说那个人多好,是她娘好,是她爹好,要不是她娘即使过来,我这会儿有没有命还难说呢。这样的大恩大德,你怎么样才能报答?”
徐柳神色复杂第看着徐诚,徐诚叹一口气,望着窗外,不说话,她只好说:“你的意思是,邢大夫和邢灵待阿诚就不好了吗?
“赵家休了我,要我们家还聘礼的时候,邢大夫还赠了我们家十五两银子呢,说起来好像是从下聘的钱里拿出来的,可人家就是不拿钱出来,你又能说什么呢?
“还有资助阿诚去学堂读书的事情,虽有阿诚自己聪慧用工的缘故,跟人家父女俩的介绍说和也脱不了关系。现在人家被权势所迫,背井离乡,怕连累徐诚才退婚,你们转头就抛下人家另娶新人,这合适吗?”
徐母说:“你没听阿诚吗,邢家那姑娘跟那边开学堂的人做邻居,人家是个进士,又那么有钱,邢家那姑娘跟他相处得久了,怎么可能看得中我们家?不过有邢大夫碍在中间,不敢说出口罢了,我们要自己识趣。”
徐柳说:“说到底,你这个只是瞎猜,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好呢。”又说:“伯夷、叔齐骂周武王不好,周武王亡了商以后,人家便不食周粟,您现在还等着邢大夫过来救命呢,又不愿意娶邢大夫的女儿。”
徐诚意味深长地看徐柳一眼,徐柳说:“你不用看我,我到大户人家混一两年,长点学问是应该的,若是一直不长进,早被撵出来了。还有,这是你的事儿,你自己也该表个态呀,别净让我在这里说。”
徐诚想了想,说:“我觉得娘说的有道理,但是这对周玉娥不公平,人家成婚肯定是想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我算什么?即便不娶邢灵,我也不愿意娶她,就是这样。”
从房间里出来以后,徐柳问徐诚:“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徐诚说:“自然是认真的。不然呢,难道是哄娘的吗?”
徐柳问他:“邢灵有什么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徐诚说:“邢灵没什么不好,是我不好。娘现在这个情况,未来能不能站起来还不好说呢,你那边有个好差事儿,以后又要成婚,不可能长久留下来照顾娘,只能我来。那我多半不能去学堂,只能在家里一面照顾娘,一面学习,再去应试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也就难说了。邢灵呢,她在跟她爹学习医术,以后多半是个悬壶济世的名医,你觉得我们两个合适吗?
“何况她现在跟学堂的那个俞夏住邻居,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跟富家小姐一样,若是嫁了我,在这里洗衣做饭,即便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也委屈。日子久了,若是怪我误了她,又如何是好呢?”
徐诚看着徐柳:“你在那富丽的地方做了一年多的丫鬟,回来后虽然什么也没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嫌弃这里小、破旧、吃不好、住不好,邢灵娇生惯养的,自然嫌弃得比你更甚。古人讲‘门当户对’‘齐大非偶’,现在看来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邢大夫风尘仆仆地骑马过来,匆匆走进徐家大门,在院子里看书的徐诚站起来,望着邢大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邢大夫没察觉他的异常,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我骑马先过来,邢灵她们在后面,估计再有三四天也到了。”
徐诚送过来一盆水,让邢大夫洗了脸,又递上一块儿干净的毛巾:“我娘这些日子已经好很多了,您先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吧。”
邢大夫说:“不必。”由徐诚带路走进徐母躺着的房间里,看看竹板,又把了把脉,说:“孙大夫做的挺好,不需要我再做什么,这些日子安心养着就好,也别老在屋里躺着,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其他的事儿就看天意了。
邢大夫不敢在这里久待,当即便要去学堂,徐诚送她到门口,嗫嚅道:“我娘最近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是附近村子里的,我见过了,模样很好,性格也好,所以,我想,邢姑娘大约不必过来了。”
邢大夫一怔,说:“行,这件事儿我会帮你转达给他的。若没别的事儿,我便走了,告辞。”学堂也不去了,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把这事儿告诉邢灵和俞夏。
邢灵不信,一定要回去,一行三人只好一块儿过去,好巧不巧,马车从车上路过的时候,邢灵坐在车里听到外面徐诚说话的声音,掀开帘子一望,她正和一位不认得的姑娘说说笑笑地走着路。徐诚也看到她,目光撇向一边,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等马车过去,再也见不到徐诚的时候,邢灵放下帘子,眼里一汪泪,在俞夏面前不肯掉下来。
邢灵还是不信,想问问徐诚到底怎么回事儿,天色将晚的时候在邢大夫的陪同下去找徐家见他。
她敲了敲门,里面徐姐姐应了一声,过来开门,见是邢灵,低声道:“你来找阿诚吗?他刚才收拾东西出门去了,说是跟绸缎铺送货,总有十天半个月才要回来。”
邢灵皱着眉头,眼里又水汪汪的,徐柳说:“你也看得出来,他是故意躲着你呢,对这种人,有什么好哭的?由他去吧。”
邢灵点点头,看了徐姐姐一会儿,说:“那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