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
近来可好?距离上次收到你的来信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吧,虽然说路上有些耽搁,我想你可能是太忙了,一天只能读一句话,我上次写的那么长所以你才回的慢吧。你这样,我可要写短一点喽。
对了,我把你寄的水粉给了慧英,她见着可高兴了,拿着闻也不是,不闻又按不住。估计是看我在这,不太好意思。咱这哪有这么好的东西呢,我本来还想埋怨你乱花钱,结果我把你给我的胭脂凑在鼻子边闻一闻险些没熏晕过去。我看慧英第二天还照常买菜,是不是你提前给了她解药,给我下了不明不白的迷/魂药。
你这东西好是好,但我抹在嘴上却觉得啥也不是,艳红一片,看着倒像以前那话本子里的女鬼!不知道是我不会抹还是怎么的,回头我去镇上看到王家铺子再进去问问。以前我也不是没去看过,实在是那老板拿鼻孔朝人,这可真是有意思了,荒年时节,都不是大老爷,有谁瞧不起谁呢。他家那店面倒是收拾的干净,可平常人哪有闲钱买这东西,街上多得是买菜带孩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没看有人进去。那些富太太们用的都是西洋进口的,也没看她们脸上有多细嫩。
呿,前些日子那个李保田娶了外省的一家小姐,阵仗倒大得很,锣鼓喧天的,鞭炮和打仗一样炸的很响。我本来在街边叫卖,他这一搅和,我们只能都退到一边。我正好离茶水铺子近,有时候去山上收茶还送给他们点,有时候关系处的好的倒像噶邻居,三伏天也没少让我乘凉,比那些只能在大树底下扇扇子的小贩好不少呢。
说到这个李保田,我真是恨的牙痒痒,当年就是他带着手下那伙地痞流氓四处□□烧,我看见他那副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样子,真恨不得拿把剪子戳烂他的双眼。咱们这边被他祸害完了,他自己风风光光的,却不知府宅底下皆是血骨累累。你可能要劝我别气,把过去放下,可我又何尝想整天记挂着。你做梦能梦到尸骨,我也一样啊。
我看那轿子里面坐的新嫁娘年纪真不大,小小年纪连哭也不知道了。说媒的媒婆跟着轿子走,愣是像自己儿子娶亲那样满面春风,看得我心里直发堵。如果不是强抢,真不知道这女孩的家里人是怎么想的,倒茶水的伙计说了,他们家是佃户,她父亲早些年有点钱愿意去寻花问柳的,等到老了也没人去跟他。等到四五十岁的时候来个烟花地里的,说是怀了他的孩子,要留下来伺候他。
要我说,谁愿意去伺候一个窝囊鬼呢。现在干什么都要证,尤其在大点的省城,新来的段省长规定了,不关你是哪行哪业,只要靠这吃饭就得办/证。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你说青楼里面有几个姑娘是正经来的,不都是那些老鸨使了黑手段。男丁还能留下下地耕田,生个女娃在富人家还算好些,落到穷人家里多半不是卖了就是扔了,要不就当成男丁用。但你说现在人自己都瘦成一根竹竿,更别提孩子了。我听人说,有的孕妇生完孩子就不行了,大出血止也止不住,扔到后山,就连秃鹫和老鸦子都不去吃。
看着这么大点的孩子跟着花轿在后面跑就为了能捡到点散的糖和一点图喜庆的铜钱。十多岁的男孩,小腿还不顶我胳膊粗,又能找到什么活计。再看那些个官老爷、大地主们,哪个不是穿得风风光光,养的白白胖胖的,成天往府里一坐,底下的人是生是死谁又来管,动动手指就有听差跟着端茶送水,恨不得连鞋扣都要换成祖母绿。
李保田这个王八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家里有十三房姨太太还不够,每隔半年就要作妖。还专挑小姑娘祸害。他那些老婆们进去了,哪有命再出来。女孩家里也是没用,要我是她母亲,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送她出去。她这倒霉的爹倒好,卖了闺女,讨了自己主子的欢心,马上翻脸不认人,拿着自己分的那一块地和赏的那些钱,转头就去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好的没学到,喜新厌旧、猪狗不如的行当倒是学了不少,可怜跟着他那个女人,以为自己忍气吞声的伺候他就能勉强过下去。谁知期期艾艾的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这东西的厉害你或许不知道,听说人只要尝一口,就像中了魔一样茶不思、饭不想,久而久之,好人也废了。
新来的省长下了令严禁外来鸦/片流入。可我总觉得,这东西是堵不住的。卖一两鸦/片,转个手也能多捞两块银元,有些有钱人就愿意抽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摸摸的转手。在咱们这,禁的越严,黑市就卖的越欢实。虽然没有那些鸦/片馆子,但街上那种半死不活的小店面,打眼望去都没多少人,前台稀稀疏疏放着一点货品的,多半就是偷摸做这行的。听说新来的段誉齐省长是个留过洋的书生,家里有权有势的,或许他是真心想打击鸦片的。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给省府去封举报信,如果能拿点赏钱,就能赶在秋至前把房子抹厚点,不然一到冬天爹的腿疼,娘又是身子骨弱的,得花大价钱去买柴火。就算拿不到别的,只要省长能稍微重视一下,咱们这的很多家庭不就保住了。
要说人是最没有主心骨的,受点灾难就软弱。我之前憎恨他们,这些人自己吸了大/烟,还窜到着身边的人。大家伙都以为那是什么好药,有的被骗了吃了,结果也变成了废人。现在想想,咱们亏得住在乡里,乡长好歹消息灵通,对这个事防的也严。不然这东西一旦进来就跟瘟疫似的传播开了。谁也不知道有那么厉害,以为就是抽口烟,转头人也神志不清了,有些人更是缺德带冒烟的,骗了人还跟那家里人说,这是吸的不够,骗他们多买多吸。这好好的一家子,就被这么霍霍光了。这帮人在我们这叫黑贩子,专找家里干活的下手,因为老人孩子就算中了招,家里人也不一定保,但要是壮劳力,全家人都指着这一个吃饭,谁能就这么扔了,不要了?
这帮人真是可恨,你说顾升领头的要来?那不也是个军阀,来了又哪能好。我听说现在大部分军队过境就像蝗虫一样,有的本来就是土匪出身。那些长官也不管,抢粮食、抢女人,有不少村子都被糟蹋了。我只希望你说的是假的,可千万别来咱们家,要真这样我得提前跟乡长说一声,让大家伙都有个准备。咱们旁边走个三五里地就有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那地方除了乡里的一些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到时候我们就去躲那里,不也很好?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分分你的神,希望你别在过去的悲伤里沉浸太久。我没参军打仗,但听你说了,也能想象到那种痛苦。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我想好了,等到阿爹阿妈都走了,你要是还在部队,我就跟着你去当个后勤,实在不行,跟着你们洗洗衣服也好。一天见不到你,我就始终放不下心来。
我翻你留下的书,看里面有一句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1]我虽然没什么太多文化,但也知道每当望月就是要挂念亲人。今天是八月十五,月亮很大、很圆,我很挂念你,但又怕你被我的儿女私情所累,不能一门心思用在杀敌打仗上。阿爹阿娘也想着你,但我始终不敢跟他们说太多打仗的事,每次问我,我也只能搪塞过去。毕竟他们年龄大了,禁不住刺激,你要怨我没有如实汇报我也甘愿领罚了。
我虽然总说你来的信短,你只当气话听听就是了。再怎么写信,再要紧的事也不比保命重要,活着、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我再给你捎些银钱,出门在外,没有钱就没有门路。马伯伯那里,我会代你去探望,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婉君
癸亥夏捌月拾伍
[1] 出自张九龄《望月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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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婉君·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