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悬崖边奔走,果然让她看见一个人影,正挂在崖边的树枝上摇摇欲坠,忙飞过去,细看那身形竟是个女子,急声唤她:“你可还好?”
那人闻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苏灵一怔,心想这慕容嫣为何在此处,后来想想也是,这对师兄弟与她渊源颇深,她在此处也并不奇怪。
想罢,毫不犹豫对她伸出手道:“上来。”
看着苏灵伸出的那只手,慕容嫣有些犹豫,苏灵催道:“快些,我没空废话!”
慕容嫣心中一横,右手搭上苏灵,两人各自用劲,她便从崖边翻了上来,翩然落地,左手伏在了苏灵的肩膀之上,连忙后退两步与苏灵拉开距离。
她和苏灵有过几面之缘,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得罪过她的陈子洲、裴光,还有惨死的崔子兴,无一不是下场凄惨,慕容家和苏灵更是有着血海深仇,慕容嫣不敢赌苏灵会不会对她下手。
一个瓷白的药瓶扔到慕容嫣手中,苏灵道:“这是伤药,吃不吃在你,陆修在哪?”
她如此直接了当,让慕容嫣一怔,默了片刻。
见她不言不语,苏灵面色不善道:“我问你看没看见陆修?”
被这一凶,慕容嫣泫然欲泣,苏灵无可奈何,她不能在此处多做逗留,玄清派弟子马上就到,万一被缠住脱不了身更是麻烦,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想罢,先用灵符召出数个小鬼,吩咐道:“去找!平时跟我在一起那个爱穿白衣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
众鬼散去,苏灵蹙眉对慕容嫣道:“我并非有意吼你,只是十万火急,陆修生抗天雷非死即伤,要快些找到他,你可曾见他去了何处?”
苏灵的爱憎分明已让慕容嫣好感不少,加之她白衣如画,宛若仙子,怎么看都不像凶残暴虐之人,便放下戒备,摇头道:“天雷来时,我险些坠下山崖,什么都没看见,晕眩过后好像有白衣身影往山下去,我不确认那是陆修,玄清派的弟子都是穿白衣的。”
苏灵点点头道:“多谢。”马不停蹄地转身下山。
她刚一走,玄清派弟子便到了山顶,苏灵更加确信,陆修不在玄清派手里,那他到底去哪了呢?
转念一想,找不到人总比找到尸体要好得多,她如此自我安慰着,把不老峰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不多时,东方既白,天色大亮。
颓然坐在山脚下的溪水旁,这一夜她心力交瘁。
百鬼缠身的禁术让她损耗一半灵力,叶剑寒身死,叶飞重伤令她心中大怮,如今陆修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开始想,也许在昆仑西相遇时就不该答应和陆修同行,她一人杀回中原,活就活,死就死,总比现在连累了所有人要好,慕容昭已经开始对叶家下手了,那清都城呢,兰殊和兰阶该怎么办?
只觉得好生无力,好想掩面静静地哭一场,可抬起手来,满是鲜血,那是叶剑寒和叶飞的血,她蹙起眉,心中又是疲惫又是恨意,她不能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掬起溪水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她又重新振作起来,恰在此时鬼差来报:“三十里外的法云山上有妖物名为天狼,它今早抓了个白衣人,看起来和陆天师极为相似,可惜我等法力低微不敢上前,只能来报!”
天狼是一匹孤狼,在法云山中修行了二百余年,除了狼形之外,还长了一对灰白的翅膀,故而被人称为天狼,平日除了食山猪鸟兽,也偶尔找些入山的人来吃。
陆修被天雷劈中,躲进法云山疗伤,被天狼趁机抓走,也是十分可能的。
苏灵眉心一动召出鬼差抬轿:“走!”
法云山的清晨总是雾气昭昭,加之山有梨花树,烂漫而开,放眼望去,满目洁白。
适而看见被天狼叼着的白衣人形时,苏灵晃了神,她的眼中除了白还是白,唯有从妖兽口中流出的一点红,那是人血。
苏灵一阵耳鸣,从步辇上一步落下,抬手道:“住口!”
天狼瞳孔血红,抬眸凝视着苏灵,显然十分不满,对峙片刻,猛一摇头,便把口中那人甩扔出老远,撞在石壁之上,激得土石乱飞。
眼见那人一动不动,苏灵胸中气血翻涌,太阳穴处似要炸裂,大喊:“陆修!”
苏灵衣袖带风,飞身向着那人奔去,白衣近在咫尺,突然眼前灰影一闪,狼嚎声在山谷间回荡,天狼口中的血腥味直冲苏灵鼻间,那一瞬,她这两日所有累积的怨恨一触即发。
“滚开!”
飞霜剑骤然出鞘,凝聚她全身灵力的一击划向天狼的腹部,只听嗤啦一声,血光四溅,将天狼拦腰斩成两节,妖兽的脏腑登时如同雨点般洒了满地!
剑气激荡,震得那处泥土四分五裂,随着哐哐几声巨响,无数石粉碎屑飞流而下,须臾便将那白衣男子埋入其间,苏灵顿觉肝胆俱裂,飞扑过去徒手便刨,没几下指尖便流出血来,她心下大悲,双目血红,终于摸到了那人的手臂。
手上一顿,两手攥住他的衣角把他翻了过来,那一瞬间,苏灵重重跌坐在地。
那人面有血污和泥土,看出不是谁,不过他有两条胳膊,身形也对不上,不是陆修。
她茫然地坐了半晌,这才想起来去探那人的鼻息,还有气,抬手给他吃了一颗药丸,起身往山下走。
她神色凛然,方才报信的小鬼踌躇片刻才上前问道:“主人,去哪?”
苏灵摇了摇头:“你把那人送下山去,找家医馆悄悄扔下,别被发现,免得怨在我头上。”
小鬼得令而去,苏灵走了半晌,心头一痛,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擦了擦嘴角,抬头望天,只觉日光雪白刺眼,眼前情景虚虚实实,无尽变化,她轻声道:“你在哪里呀。”
下一刻天旋地转,轻飘飘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场梦。
虽然那场景真实极了,可她就是知道是梦。
她梦见了苏暮山,梦里他也是怒发冲冠的,苏灵跟在他身后,学他说话的样子,还揪他的胡须,可苏暮山看不见她。
苏灵叹了口气:“您怎么这样爱生气,还好我一点都不像您。”
秦婉儿端着一碗莲子汤过来,苏暮山看见她的身影顿时喜笑颜开了,迈步迎了过去笑道:“夫人,”又看了看莲子汤,“给我的?”
苏灵的眼眶濡湿了,她扑到秦婉儿怀中,闭目唤道:“母亲,母亲……”好似闻到了她身上的桂花香。
以前的夏夜,秦婉儿喜欢在紫藤花树下搭个帐子乘凉,每每此时,苏灵也会钻到帐中去,依偎在秦婉儿身边,一别数载,如今想来,当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秦婉儿睨了苏暮山一眼:“给小灵的,你赶紧解了她的禁足,否则我绝不理你。”
禁足?哦,对了,苏灵有点印象,这是她十三岁那年,自创了血祭术法,被苏暮山狠狠斥责后关在书房七日不得出,这七日她不吃不喝,宁愿一死也不想放弃自己开悟的法门。
苏暮山叹了口气:“此法会害了她啊。”
秦婉儿道:“这是她自己的路,让她走下去,不论发生何事,还有你我挡在前面,若是真挡不住了,无怨无悔一生,也不算白活一世,况且旁人若有心针对阴阳道,早有数百条污名等着,岂还在乎这一二。”
苏灵道心之坚,世上少有,从小到大,因为修习阴阳道,她受过无数白眼,打击,教训,挫折,哪怕长阶证道,哪怕家族覆灭,是非功绩任人评说,她从未有一刻想要放弃。
她常常想,这样好的心态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父母亲朋从来都是毫无条件地选择相信,无论如何,总同她站在一处,鼎力相助,她无比感激。
万千滋味涌上心头,苏灵还想再跟他们多待一会,忽然白光一闪,她已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间书房每到午后便不进阳光,昏黑的暗影中她看见一位抱膝而坐的少女,苏灵心头一滞,那是十三岁的她自己。
十三岁的她靠坐在书架前,拿一本书看着,苏灵微微一笑:“仔细看坏了眼睛。”
少女抬起头来:“不会,我的五感异于常人。”
苏灵一怔:“你看得见我。”
她起身走到苏灵身边:“你哭过了?肯定发生了很难办的事情。”
苏灵喉间一动咽了一口泪水,走到书架前靠坐在那,掩面道:“嗯,很难很难。”
小苏灵走到她面前蹲下,她的身形很瘦弱,一想到她这一生的苦难马上就要接踵而至,苏灵忽然很心疼,一下把小苏灵揽在怀里,哭道:“我该怎么办啊,苏灵,我该怎么办啊。”
她很想给少时的自己一点温暖,可此刻她无比颓丧,跟那时的自己比起来天差地别,好在小苏灵没有嫌弃她,反而拍了拍她的后背:“哭便哭了,但永远别怕,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苏灵恍然,坚定地点点头,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