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云游四方,不问派中之事,父亲从未想过传位于我,”陆修缓缓道,“那日你见弟子给我送琼芳剑,是因父亲算出自己大限将至,让我替他在你的继任典礼上授剑,以防派内弟子心有不服。”
孟照安一怔,旋即冷笑几声:“死无对证,你休想骗我。”
陆修继续道:“父亲常恐自己猝然崩逝,便把下任掌门之名姓孟照安三字用灵法写就,置于老君殿老君像后,你若不信,一探便知。”
“闭嘴!”孟照安大喝,“若是真的,他为何只告诉你而不告诉我!”
“父亲曾说,身为掌门之选,必要磨其心智,若是提前告知于你,恐你失了心性,也怕你过早树敌。”
孟照安的立马就白了。
他晕眩片刻,苦笑起来,装若疯狂地舞动琼芳剑,罡风猛烈:“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用,回不去了,你我少时就在这不老峰练剑,今日便也在此处了结吧。”说罢,向着陆修刺来。
陆修提剑一挡,蹙眉道:“我不想杀你,只想问你是否有悔,只要你真心悔过,不再助纣为虐,涂炭生灵,你我恩怨,就此两消。”
孟照安瞪着陆修大笑:“悔过,我有什么好悔过,既然师父死时大限已至,那他的死就跟我无关,我本来就该是玄清派掌门,这一切都对极,我为何要悔过?”
一剑挑开孟照,陆修道:“这把琼芳剑不适于打斗,换你的剑来。”
这柄琼芳乃是掌门之剑,虽威力无穷,却不适于玄清派飘逸悠然的剑法,故而历代掌门只做保存,极少有人用过。
孟照安又是一声冷笑,迈出一步,重剑一凛:“你是怕了还是嘲笑我不配用,而你才配,别忘了,我现在是玄清派掌门,凭什么用不得这把琼芳剑。”
陆修蹙眉:“我从无此意。”
“够了,陆清明,我真讨厌你那副装模作样的清高样子,你是天之骄子,你云淡风轻,只因你想得到什么东西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这世间之物你都配拥有,三岁剑阁选剑,我多想要那把拨云,可它偏偏只认你为主,我潜心修炼数年,如今又得了这把琼芳,我自认不差于你,速速来个你死我活吧。”
记忆中那位师兄英姿勃发,他从小牵着陆修的手,告诉他:君子坦荡,光明磊落,那张脸完全不能与眼前之人重合,陆修轻声道:“师兄,你为何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再次出剑时孟照安用了十成功力,加之琼芳剑威力无穷,一剑劈落,陆修挥出拨云抵挡,两下相接,竟逼得陆修连退三步。
他大笑数声,颇为满意,又冷笑着对陆修道:“我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这不是该问你吗,我的好师弟,我同你一起长大,自小长在你的光环之下,你天赋异禀,远胜常人,旁人只能看见你陆清明,谁又能看见我孟照安?你早年云游四海不出山,却已闻名天下,你默不作声,其实却早已突破了天师之境,我是不是早就该叫你一句陆天师啊?”
“我想要的拨云认你为主,我喜欢的女人却只钟情于你!她嫁给我后,却一直独居一隅,院内种满了你最喜爱的兰花,凭什么!”
“后来在地牢中,你眼睛瞎了,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你依赖我的时候,我心疼你,还想让你做我的师弟,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可是你呢,没有眼睛,你还能修炼出一套功法,璇玑锁留不住你,你竟然自断一臂,哈哈哈,陆清明,真有你的!”
说话间,他又挥剑劈了过来,转瞬之间便激斗了十余招,云中雷声阵阵,孟照安边砍边道:“叛逃玄清派后,你流落三年,即便如此,凌霄阁主依旧给你批了‘悯苍’二字,你何德何能,我好恨啊,陆清明,我不该恨你吗?”
听得这字字泣血的控诉,陆修微微一怔。
琼芳剑越逼越急,两剑相交,叮当作响,孟照安再次刺向陆修的肩膀,这一剑,陆修没有挡。
剑光四散,几滴鲜血应声溅在他的白衣之上,好似雪中落梅,凌霜而开,孟照安一凛,手上登时收劲:“为何不躲?我不需要你让我!”
陆修眉心紧蹙,眼底泛起淡淡清泓,凄然道:“身为师弟,曾让你有诸多伤感,累你一生,我很抱歉,这一剑,还你多年兄弟之情,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师兄。”
孟照安眼底发红,歇斯底里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陆修道:“你不该执迷不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若可以,你是否愿意同我互换处境?”
孟照安愣住了,他愿意吗?陆修少时云游修行,后来丧父,瞎眼,断臂,叛逃,与苏灵分离六年才得相见,上苍除了给他傲人的天资,好似并没有眷顾过他。
而他自己,少时父母双亡,被送入孤鹜山修道,师父待他极好,师弟也视他为亲兄长,他自己也不负众望,天赋加之勤奋,二十几岁时也算得上有名的高手,后来他继任掌门,迎娶心爱之人,这一切若是自然而然发生,他本该拥有圆满的一生。
陆修又道:“修仙之人,身负气运,绝无资格怨怼世事艰难,比之芸芸众生,你我处境何止强出万千,这世上还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心有怨屈,申告无门,你可还记得‘修仙人,除妖邪,济天下,正乾坤’的道训!”
孟照安拔出剑来,仰面苦笑,疯子一般笑得很大声,笑到停不下来,半晌,他道:“那又如何,这芸芸众生与我何干!我只想做好这个玄清派掌门,爱我所爱之人,我没有错,事到如今,再无转圜余地,我做这一切,也从不后悔,这一生,就这样吧。”
语毕,他再次挥动琼芳剑,数道剑刃宛若山脊破风而来,陆修轻轻叹息一声,飞身后退,划剑一劈,剑气相撞,登时掀得不老峰山花四散,花树倾倒。
每一招都似山崩地裂,翻江搅海,剑气中带着经年的怨恨,带着过往的情谊,飞沙走石,剑光如雪,陆修抬眸看他,忽然微红了眼眶,轻声道:“再会。”
他终于念诀催动了拨云剑。
一道白光划破夜色,宛如一道闪电刺破孟照安的胸口,在他的白衣上开出一朵血莲,孟照安面色一凝,嘴角流下血来,他暗想: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快的剑,哪怕他得到了琼芳,也永远都比不上陆修。
陆修抽剑一挽:“这招剑法是你曾教我的‘昙花一现’。”
孟照安一怔,笑了起来:“你比早年又长进了不少。”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向后倒去。
陆修的那颗心仿佛也随着倒了下去,他自幼亲缘浅薄,没有几个亲近的人,父亲忙于派内中事,唯有孟照安一直照拂于他。
远天传来阵阵雷声,陆修不再追思,收剑转身,恰在此时,一道浅云色身影忽然飞出,持剑截住陆修的去路,定睛一看,来者是慕容嫣。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陆修一眼,咬着嘴唇对着他提剑刺去,陆修抬剑一挡,便将她轻而易举地掀倒在地。
“陆修!我该不该杀你,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已有哭腔,剑尖撑地半跪在地上,仰面时面色如花,楚楚可怜,眼前人是她爱慕之人,死的那个是对她极好的丈夫,这一刻,她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陆修郑重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想报仇,先增修为,我随时恭候。”
“我!”慕容嫣顿住,眼中热泪已流落而下。
雷声越来越大,陆修对慕容嫣道:“离开这。”
慕容嫣心中五味杂陈。
眼见东方电闪雷鸣,陆修望天道:“来不及了,失礼。”挥袖对着慕容嫣一拂,她来不及反应,便觉被一道灵力卷着往山下去,哪知刚飞到崖边,就见数道闪电爬满夜空,将夜色照的雪亮。
须臾风雨大作,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无数电光刺破黑云直劈不老峰山顶,霎时间飞云掣电,迅云烈风,一股脑呼啸而来。
小眷池的段箫看见不老峰处炫目的雪白,直接捏碎一颗棋子,登时弹起身来,跟陆小白一起御剑狂奔。
看见那天雷的不仅是孤鹜山众人,还有苏灵,眼见数道电光齐落,在暗夜里闪动片刻归于寂灭。
她心中顿时一空,如坠万丈深渊,那段距离不远,倏忽而至,苏灵迅疾飞身落地,唤道:“陆修!”
不老峰山顶已被夷为平地,她脚步有些虚浮,奔走在一片寂寥之中。
她知道,陆修不告而别是怕她担心,也怕她阻拦,可他如今生死不明着实伤透了苏灵的心,她本以为二人心意已明,不论做何事都该互通有无,可陆修并没有把她放在计划之内。
她暗下决心,等找到陆修,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理他了。
孤鹜山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弟子长老都在赶来的路上,按理说苏灵应是第一个来到不老峰的,可寻了一圈,并未看见陆修,甚至连孟照安的尸身都未曾看见,她开始怀疑天雷是否是在此处劈下。
苏灵心中越来越急,忽而他想到是否落到了山崖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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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