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拎着后颈从地上捡起来放进纸箱子的时候,祁跃还是懵的。
走出一程才反应过来,迅速直起上身扒住边缘,想给扣着纸箱的那只手来上一记凶狠教训。
但见那只手枯瘦如柴,动作顿住,再抬头一看,是位皮肤黝黑身形佝偻的拾荒老人……
他默默收回爪子,努力张大嘴露出獠牙,对老人气势汹汹地哈了口气。
“哟,小猫这么凶啊。”
老人没被吓到,反而笑起来,堆满褶皱的面庞意外地和蔼亲切:“放心,不害你们命。”
他将另一只手上拖着的编织袋暂时放下,摸了摸祁跃的头:“别怕,乖小猫。”
半个小时后,一只装有两只小猫的大纸箱被放在了宠物医院门口。
老人转身离开,临走前从层层布巾里翻出两张十块的旧纸币放进箱子,又把纸箱上方半边盖子折进去为他们挡风。
“老头子也没多少钱给你们治病,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们有没有遇到好心菩萨的运气了。”
祁跃攀在纸箱边望着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绝望。
高兴的事他们不用自己走过来。
绝望的是时间太晚,医院已经关门了。
等到老人的身影远去到再也看不见,祁跃缩进箱子,回到狸花身边重新抱住他。
是不是只要捱到早上就好了?
捱到明天早上,宠物医院的医生上班发现他们,就能带他们进入温暖的室内,给他们食物和水,帮大哥处理伤口。
……可是,万一没有呢?
万一医生很忙没空管他们。
又或者,根本捱不到早上去。
为什么他是只猫,他疲倦地想。
生死关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他讨厌当一只猫。
一夜的时间太过漫长。
夜越深,小雪又变成了大雪。
纸箱里太大,除了两只互相倚靠的小猫,就只剩寒风卷入填满空间。
祁跃手脚僵硬地翻出纸箱,跑向卷闸门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块泡沫。
他想把泡沫搬到箱子里去。
泡沫没有重量,又占空间,还可以挡风,躲在下面也许就没那么冷了。
他把表层有些湿掉的泡沫推开,刚挑出一个合适的要叼起来,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只狗突然冲他汪地叫了一声。
经历白天一战,祁跃现在对狗有严重的心理阴影,一个激灵高高拱起背部,炸着毛冲对面用力呲牙哈气——
……是只眼神睿智的哈士奇。
体型不大,胆子也不大,看着不像成年犬,被小猫喝得连退了好几步,脑袋晃了几下,开始原地自嗨,蹦来跳去。
从品种可以判定威胁值减半。
但祁跃仍旧不敢掉以轻心,顾不上捡泡沫了,迅速转身蹿回纸箱里。
不过两分钟,那只哈士奇也跟过来了,好像对他们很好奇,沿着纸箱嗅来嗅去,还抬起前爪兴奋地冲他们摇尾巴。
一级警报拉响!
伴着喉咙里发出的压低的呼噜声,祁跃突然动手,照着哈士奇的鼻子邦邦就是好几拳。
没想到刚刚一个哈气就能吓退的狗这次硬是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勇敢闭眼扛下所有。
等小猫揍完了,它甚至雀跃地在原地追了两圈尾巴,然后后腿一蹬,不请自来直接跳进了箱子。
“!”
祁跃人都傻了,忙将整个身体扑在狸花身上,生怕他会被狗腿踩到。
没想这只哈士奇多动症严重,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灵活,避障能力也不错,进来后自娱自乐找空地蜷缩躺好,没有踢到猫。
祁跃愣愣看着强行挤入的哈士奇,纸箱里的空间被毛茸茸填得满满当当,意外地没那么冷了。
大概觉得这个姿势不行,哈士奇开始笨拙地重新调整。
将狗头平塞进纸箱底部,下巴压在小奶牛头顶,前腿蜷缩,两只猫被它轻轻圈在了肚皮的软毛底下。
更暖和了。
除了头有点重。
祁跃忽然有点想哭,含着一汪眼泪抬头蹭蹭哈士奇的下巴:“好二哈。”
下一秒世界从眼前消失。
他的脑袋被哈士奇一整个含进了狗嘴里。
祁跃:“……”
托二哈的福,糟糕的情况总算有一点好起来的迹象了。
这样的话,也许真的可以捱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定。
祁跃将狸花夹在自己和二哈中间最暖和的地方,想这样让他好好休息。
可是越睡越觉得不妙。
为什么快要感觉不到大哥的呼吸了?
他支起耳朵紧紧贴在狸花后背,努力去听心跳声,在强烈不安中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做错了什么。
这种时候是不是不能睡觉,要一直保持清醒才最好?
他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是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都这样演的,重伤的时候不让睡,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哥大哥。”他用爪垫去推狸花的后背,小声又聒噪地喊他:“大哥你睡了吗?”
“大哥你能不能先别睡啊,我睡不着,有点无聊,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大哥大哥,大哥?”
后脚一痒,是大哥的尾巴。
大哥被他吵醒了。
他默默舒了口气,再接再厉:“聊天吗大哥,聊什么都行,我不挑的。”
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回应,他继续自说自话,极力保持聒噪:“或者我可以给你讲我的秘密。”
“其实我不是猫,我是人,真的,我是出了意外被砸到脑袋,才跑到小猫身体里的。”
“所以我不会捉老鼠,也不会跳上很高的墙,这是小猫才会的东西,人类学校里老师不教这个。”
“对了,大哥你知道学校吗?人类要去学校念书,从很小的年纪开始,念二十多年到大学毕业,然后可以选择开始找工作,或者继续一直往下念。”
“我念书不行,但是我画画很厉害,像你这样的小猫我可以一口气画一百只不重样,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画给你看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许多,二哈眨巴着眼睛听得很认真,可是狸花始终没有反应,时间久了,连尾巴也不动了。
祁跃恐慌地再次凑近,探寻他的心跳和呼吸。
“大哥,你又睡着了吗?”
他继续推狸花后背,像个大半夜不让大人安生睡觉的顽皮小孩,声音一直在发抖:“大哥,你可以别睡吗,外面雪下更大了,我有点害怕。”
在他锲而不舍的骚扰下,寂寒的空气里终于传来狸花的声音:“......害怕什么。”
很低,很弱,夹在箱子外面的风声里,模糊到快要听不清。
“我......”
祁跃缩着喉咙咽下一声哽咽:“我怕明天雪积得太厚,很难扫,不好走路,也不好开车。”
他不敢安静,怕一但没有声音,狸花又要睡过去。
可是一个人自说自话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绞尽脑汁去思考需要交流的话题。
“大哥。”他问:“你把我丢给人类,是因为觉得我太废物在外面会冻死,还是因为你要去别的地方过冬,觉得带着我会很麻烦啊?”
狸花:“我不会去别的地方。”
祁跃:“可是这里已经没有食物也没有草堆了。”
狸花:“不是因为这些。”
祁跃:“那是为什么?”
狸花:“等它。”
祁跃:“等谁?”
空气安静下来。
正当祁跃以为狸花又睡了过去,想要如法炮制继续骚扰他时,狸花再次疲惫开口:“它去年就来过了。”
“去年冬天,它和昨天一样来这里抢食物,离开前咬死了四只猫,把它们的身体拖了很远扔在水沟里,其中有我母亲和妹妹。”
祁跃顿时明白过来:“那只黄狗?”
狸花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祁跃表情变得空白,徒劳地张了张嘴,一直努力不想冷场的小奶牛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难怪,从昨天他就觉得狸花大哥对黄狗的杀心重得不正常,明明有机会却不跑不逃,拼了命的要杀死他。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帮派团体,留在这里也不是因为这里是什么组织地盘。
大哥没有骗他。
没有小弟,也没有老大,大家对他态度恭敬真的就是被揍服了而已。
所以,也不是嫌他烦了。
大哥只是不想他这只废物猫冻死在冬天,所以千挑万选帮他找了一个家。
“一天了。”狸花艰难缓慢地蜷起尾巴,绕了一圈松松卷在祁跃后腿:“你还要哭多久。”
祁跃呆呆啊了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怎么又在掉眼泪,吧嗒吧嗒,都掉在大哥身上了。
“不知道啊。”他讷讷问:“我不知道,我早就没想哭了,大哥,我要怎么停下来?”
“睡着就停了。”狸花说。
祁跃:“我不——”
狸花:“你总不能说一个晚上。”
“为什么不能。”祁跃固执地抹掉眼泪:“一个晚上而已,才几个钟头,我可以的。”
“可是我很累了。”
断续地,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狸花重复了白日已经说过的话:“我尽力了,你也尽力了。”
“七月,就这样吧。”
“等我死了,你就自己回家去,别再四处乱跑了。”
风雪明明没有吹进来,可是祁跃忽然觉得身体好冷。
冷死了,冷透了,全身从里到外都冷,冻得他头昏眼花,牙关打颤。
狸花睡过去了。
也许是昏过去了。
但这一次,祁跃听话地没再吵他。
他只是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尾巴卷住他的身体,睁着眼睛,让泪水淌湿了整片虎斑纹的后颈。
“大哥。”
“下辈子来做我的小猫吧。”
全世界最好的小猫,别再流浪了。
......
“皮皮??我门不是锁了吗?”
“你从哪儿跑出来的啊!”
“哪来的纸——怎么还有两只猫?我天,张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伤这么重,谁丢这里的?”
“不知道我来就在,皮皮你还在里面杵着做什么赶紧出来,我看看......好像还有呼吸。”
“赶紧开下门,应该还能救活。”
祁跃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抱他,大脑还没有清醒,身体已经开始顽抗挣扎,抵死勾着狸花不肯松爪。
“哎哟警长倔得哟,怎么泪痕这么重。”
是道很活泼好听的女声:“乖乖乖,快松手别抱着了,不跟你抢,治好了你朋友就还给你好不好?”
治好了......?
祁跃捕捉到关键词,费劲地撑开眼睛。
看见前台墙壁上“仁心宠物医院”六个大字,还有穿着白褂正小跑出来的医生,他慢慢松开爪子,两眼一闭再次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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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